法国当代著名作家帕斯卡•基尼亚尔曾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法国文评人奖、法国文化大奖,并于2002年凭借本书《游荡的影子》荣获龚古尔文学奖。
本书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它既不是哲学性思辨,也不是渊博的随笔,更不像小说性叙事,可以说与任何体裁都不相干。《游荡的影子》汇集了大量的文学片段,夹杂着个人经历、历史事件和个人思考,它并不对时间、人世、社会做出终结性评判,而只是一些“小小的思考”。
这部难以归类的作品看似随心所欲,繁芜错杂,实则别具匠心,思想深刻。帕斯卡•基尼亚尔将历史想象、文学虚构、艺术审美和哲学思辨融为一体,以“不合时宜的人”的“不合时宜的沉思”鞭挞了现代文明的种种弊端,试图在艺术中找到通向永恒的秘密。
★本书是2002年龚古尔文学奖获奖作品,系帕斯卡•基尼亚尔代表作,由南京大学法语系张新木教授翻译。
★何为游荡的影子?影子,就是那些古往今来的圣贤,那些未分离尘世的隐修者,那些超凡脱俗的思想家。游荡的影子们在安谧恬静的大自然中漫步,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流,在各民族的多元文化中畅游。在这部蒙田式的作品中,帕斯卡•基尼亚尔遭遇了这些游荡的影子,他执着于“不合时宜的沉思”,以思想密集的片段展开对弊端众多的现代文明的鞭挞,他批评进步这一概念,企盼回归人性的本源并追回原始的幸福。
帕斯卡•基尼亚尔(Pascal Quignard,1948—),法国著名小说家和散文家,龚古尔文学奖、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法国文评人奖、法国文化大奖得主,在国际上亦享有盛誉。少年时期曾患自闭症,这对他日后的创作生涯影响重大。其作品以形式碎片化、内容杂糅、思想深邃为特征,代表作有《游荡的影子》《罗马阳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符腾堡的沙龙》《秘密生活》等。
张新木,江苏高淳人,南京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文科学术委员,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任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一等秘书。2006年获法国政府棕榈教育勋章(骑士),2008年获江苏省第三届紫金文学奖翻译奖。研究领域为语言学、符号学与法国文学。出版专著《法国小说符号学分析》和《普鲁斯特的美学》,译著《巴黎圣母院》《论诱惑》《模糊性的道德》《文学的政治》《景观社会》等50余部,教材及编著10余部;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60多篇;完成国家及省部级项目10项,主持国家精品课程“法语阅读”。
译者序
帕斯卡·基尼亚尔1948年生于法国阿弗尔河上维尔讷伊镇。就读于塞佛尔中学和巴黎第十大学文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先在伽利玛出版社任职,担任过凡尔赛国际巴洛克戏剧节主席,万国音乐节主席。从1969年起,他先后写作出版了30多部随笔和小说。代表作有《符腾堡的沙龙》(1986)、《香堡的楼梯》(1989)、《美国占领期》(1994)、《性别与恐惧》(1994)、《夫妻情分》(1994)、《思辨性修辞》(1995)、《仇恨音乐》(1996)、《秘密生活》(1998)、《罗马阳台》(2000)等。“最后的王国”三部曲2002年由格拉塞出版社出版,分别为《游荡的影子》《关于过去》和《深渊》。其中《游荡的影子》荣获当年龚古尔文学奖。他曾获得法国总统荣誉勋章(骑士级),1998年获文人协会奖和巴黎市小说大奖。
《游荡的影子》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它与“最后的王国”三部曲中的其他两部作品一样,既不是哲学性思辨,也不是渊博的随笔,更不像小说性叙事,可以说与任何体裁都不相干。作品汇集了大量的文学片段,夹杂着个人经历、历史事件和个人思考,它并不对时间、人世、社会做出终结性评判,而只是一些“小小的思考”。作者自述说,他从小就喜欢思考万事万物,从黄昏起直到日出,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能静静地思考,要比睡觉强上千百倍。于是对现代社会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看法,对世俗有了那么一点点感悟,对这异乎寻常的世界有了那么一点点另眼己见,但这仅仅是头脑中的“一闪念”而已。不过,他“只追寻那些震撼心灵的思想。有那么一点红光,它是属于心灵深处的东西”(第二章)。
何为游荡的影子?作者在书中对书名做了阐释。法国作曲家库普兰曾经谱写过《游荡的影子》的乐曲。影子,就是那些古往今来的圣贤,那些远离尘世的隐修者,那些超凡脱俗的思想家。他们中有罗马人的国王西亚格吕斯及其书记官索菲尤斯;有哲学家卢克莱修、伊壁鸠鲁、奥勒留、尤里安、笛卡尔、伏尔泰、卢梭;有宗教人士耶稣、圣西朗、冉森、蓬夏多、阿尔诺;有文学艺术家荷马、维吉尔、但丁、马拉美、勒南、夏尔梯埃、维尔高、塞万提斯、莎士比亚、勃朗特姐妹、谢菲斯特伯雷、杜加拉姆;有中国人伯成子高、老子、庄子、公孙龙、李商隐、韩愈;有日本人清少纳言、和泉式部、善竹弥五郎、谷崎润一郎、大江健三郞等。这些记忆清单中的文人圣贤“就是影子的清单,是生活日积月累投射下来的影子”(第十五章)。这些影子在游荡,在时间和空间中游荡。在时间上,他们穿越古希腊时期、罗马帝国时期、中世纪,直至当代;在空间上,他们跨越欧洲、美洲,直到中国与日本。游荡的影子们在安谧恬静的大自然中漫步,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流,在各民族的多元文化中畅游,探索自己的生活方式,寻找自己的栖身之地,在“不可见物和文字、古人的影子、寂静、秘密生活、无用艺术的无用统治、个性与爱情、时光与乐趣、自然与欢乐”(第九章)中寻觅,寻找充满快乐的“最后的王国”。
从作品中不难看出,作者自己也希望成为一个游荡的影子。他憧憬一种远离尘世的生活,想做一位对别人敬而远之的先生,隐居起来,潜心研读经典著作。作者的影子曾经独自来到荣纳河边的一个小镇,从船上卸下六只装满书籍的大箱子,在那里读书度过整个夏天。“夏天开始得不错。可以指望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没有一点假装的快乐,在我周围,没有东西能引起我的欲望,让我丢下所有的事情去自杀。幸福感油然升起。我读着读着。幸福吞噬着我。我读了整整一个夏天。”(第二十五章)在那里,“流水般的阳光泛着金光,从天穹的深处流向荣纳河……在河面上,在阴暗中,一叶小舟抹着金光,显露出绰约的身影,那是一叶扁平的小舟,空空的,好像是空空的,匆匆行驶着,静静地驶向下游”(第十三章)。他也喜欢海边的美景,“大海上没有一丝泡沫,海面光滑如镜,闪着金光,异常壮观。每一个海浪犹如一块金色的瓦片,向上托起,向前推进”(第二十章)。作者喜欢做隐居的文人,喜欢做文化的游客,《游荡的影子》就是一次文化旅行。正如他自己精辟概括的那样,“在读书中有一种期待,它并不寻求什么结果。读书就是漫步。阅读就是游荡”(第十五章)。而且“过去的事情隔得越久,其爆炸能量就越密集……有的事情是要说理的,有的事情是要见证的,并把所见所闻写到书里去……我们在影子中构建成形”(第二章)。
……
《游荡的影子》是一个短文构成的迷宫:文章的结构,总体的思想,书中的生灵,古时的文人,词汇的意义,句子的声音,远方的噪音等,都别具匠心。特殊的散文体中充满学问、传说和诗歌,作者用文字花絮勾画了人类神奇而又忧郁的视角,还有他们所处的社会。其科学性超过历史性,个体高于团体,观察精神胜于主观臆断。作者所做的就是言语活动,即“语言的工作,一件沉重的工作,思考的工作,有倾向的工作,也是伤筋劳神的工作”(第三章)。文学艺术不听从任何时间秩序的安排。它“是非定向的,就像时间本身那样。它无进步可言,无资本,无永恒,无地域,无中心,无首都,无战线。当时间溢出时,那就是时间的高潮”(第四十九章)。所以作者便与文学做着不合时宜的游戏,其作品既不是小说,不是诗歌,也不是哲学,他只喜欢片段,格言,谜一般的冲击,反论,简短的寓言,童话,语言创新;他喜欢挑衅性的文字和过分的罗列,如“各大商店都跟在占领军后面,来到生了锈的军事基地,废弃了的空军基地,起了泡的网球场,接踵而来的还有歌舞厅,种族歧视,公墓,电视,生吃的花菜,美元,仇恨等”(第四十九章),又如“人类的过去,坟墓,记忆,前人故事,古代语言,过去撰写的典籍,被遗弃的宗教、政治、艺术和个人的传统等,这些从传奇的活力中制取的东西,被一一发现和一一排序的东西,从来都是与现实分离的东西。那些不再被嘴巴所说的语言,人们称它们为死的(古)语言。然而它们却是正在积累的欢乐金库”(第九章)。
在玩弄形式与标准的同时,作者还注重作品的乐感和节奏。作者似乎很喜欢蒙田,认为蒙田的随笔是语言中最了不起的杰作,是既自由又严谨的作品。他想把自己置于社会的边缘,放弃权力和地位,割断与祖国和亲属的关系,从中分离出共同的价值。他要远离社会,在写作中寻找创新,迎接语言的黎明。用思考的方式去体验尚不知道但该说的东西,这就是写作运动。运动让人在它的搏击或昏厥中听到节奏声,听到它就是音乐,正像布斯凯所说,“节奏是时间之父”。那么通过音乐,我们也许可以寻回时间,寻回那“最后的王国”,“人类的两种节奏(心脏的和肺部的)相互抓住不放,它们在自己周围产生出声音的狂喜,也许还产生出音乐,再从音乐产生出时间”(第十九章)。那个顶在舌尖上的词,与写作时手指间流动的词汇一起形成文学,形成艺术作品。正如大江健三郎的诗句所描述的那样,“我匆匆赶路/在不长的路上/潮汐给我留下开阔的路”(第五十章)。这种匆忙建立起的失衡状态,就能产生马匹的优雅,在打破平衡中激发出新的艺术形式,以冒险的方式去迎接“颤抖着的思想”,“写作的手就像暴风雨抽打着的手”,在这种震撼与逃逸的形式中,人们感觉到一个丢失了但尚未消失的东西,一个出自事物深处和先于话语的东西,从人们习以为常的词语中挖掘出来的东西,这就是艺术。
游荡的影子,就得像提比略皇帝那样,做“一只野狼,憎恨城市,不要帝国,亵渎上帝,逃离罗马城。他情愿生活在卡普里岛的山地高处,栖息在岩石的影子里,俯瞰着大海”(第一章)。作者真正理解到,父亲的去世让他对光宗耀祖,对事业的成功,对未来的雄心都淡漠了。“在我们平生所做的事情中,大部分是做给生我养我的人看的。随着他们的谢世,我们的某些雄心也随之消失。我竭尽全力去教书,干出版工作,去搞音乐演角色,其实我对集体生活并不在行。实际上还有比轰轰烈烈的生活和始终不渝的爱情更为古老的生活,一种远离社会的孤独生活。我要的就是这种生活。我已经从爱国热情中脱离出来,我也要从亲情中解脱出来。”通过阅读和创作,通过艺术回归人性的本源,追回原始的幸福,回到基尼亚尔所期盼的“最后的王国”里。
亦如辛辛纳图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自己的田里:
隐士只想找到沙漠;
鱼儿只想回到水中;
读者只想找到书籍;
影子只要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