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首部小说集,收入《敬亭山》《高渐离》《南寺》等18篇小说。
周云蓬写小说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拥有过人的现实感、观察力和想象力,更不用说他的生活阅历和音乐创作对叙事能力的加持。在这些故事中,他展现了诗人对语言、音乐人对结构和节奏的把控能力。《少年心事》纪实感强烈,宛如一篇青春期日记;《敬亭山》兼具古典诗意与志怪氛围,结构却相当现代;《高渐离》直接复述《史记》相关记载,却在最后时刻以虚构“反杀”史实;《无人》《养老院》情节截然不同,却都透过科幻感指向终ji……这一切又统一在文字的朴实、轻快和自由之中。
★生活、故事和梦,哪个更真实?
★笨故事:老老实实地讲心里浮现的人、事、场景、意象,不耍花招,不玩虚的。
★这些故事,表面上好玩好读,内里却展现了周云蓬的文学沉淀和人生思考。一个专业文学系毕业,有着广博而挑剔的阅读经验,真正生活过的艺术家,四十五岁以后开始写小说,而他还在人生的中点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这样的小说,其水准可想而知。
序:他与世界的轻碰触
文/余秀华
第一次见到周云蓬是在鼓浪屿,我是去参加诗会,不知道他去干吗,后来才知道他也想混“诗歌圈”,因为这个圈子好混,“黑帮老大”宅心仁厚。在见到他之前,我就知道他的名字啦,虽然不是如雷贯耳,但是绕不开撒。有些人就这样,你爱不爱他,他都要渗透进你的生活,这就是“影响力”。再后来,知道他的影响力还挺大,特别是在中年妇女中间,挺招人恨的。后来我们又见了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场合,看来他混诗歌圈子混定了,而我唱歌还不如左小祖咒,所以注定混不了民谣圈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方姐给我们俩拍了一张照片,他坐在一棵大树下,保持着惯常的姿势:握着盲杖,面朝前方。他居然看都不看如花似玉的我,哦,看不到,但是起码要面对着我,闻我身上芬芳的气味撒(好像我身上只有中年妇女的油腻味)。不过我看到了他,看得最入神的是他的手。那真是一双好手啊,细皮嫩肉,软绵绵的,手心里的纹理清晰干净,放在算命先生的眼里,一定会说:“好命,多给钱!”让我想起我老情人的手,不过我那个老情人年纪太大了,和女人接触,没有周云蓬的自然和自信。
一双如此细腻的手在这个世界上摸索,也摸索着这个世界,摸到了鸟语花香,风声雨声海浪声,我相信也摸到了花朵、树叶的形状和质地,摸到了它们在不同的季节里的小心翼翼和大胆放肆;摸到了水在不同地方的温度和软硬。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与世界接触的全部,但肯定是一部分。这一部分在我看来已经足够多了,因为别人能够感觉到的也不过如此。在身体有缺陷的人的认知里,他们知道的一定没有正常人知道的多,其实也未必,不管是谁,对世界的了解都是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他送了我两本书,《绿皮火车》和《午夜起来听寂静》,惭愧,我没有好好读,但是文字的流畅和幽默还是给我留下了印象。我想周哥哥不会怪我没有把他的书读完,他读的也是远高于自己写作水平的书,有时候他提到他读的书里的一些名字,我都没有听说过。但是(这个转折点好像有点意思)大方姐把他的《笨故事集》里的几篇文章发给我看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周云蓬在文字上的才华。我直言不讳地对周云蓬说:“你的故事比你的诗歌写得好多了。”他也不生气。为了保持好看的手,他不能生气。
他说:“那好啊,你就多写点,写长点。”“写长点”对我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的性格直爽,习惯了有屁就放,你让我弯弯绕绕去说话简直是要命。但是他的确是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比如《笨故事》就非常有意思,大学生因为崇拜“我”而和“我”结婚,“我”也被这虚荣的光圈包围着,仿佛人生到达了高潮。他没有一句抒情,只是让故事原原本本地呈现,然后小保姆来了。小保姆来了肯定要发生事儿,大部分文学里的小保姆都是事儿主,“我”也不例外。但是故事读下来,你会发现,许多设计在里面,包括小保姆的设计,“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的妻子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不点破。如果说故事到“我”和老婆离婚结束,那这个故事就完了,但是“我”从牢房里出来后又找到小保姆,小保姆接纳了“我”,这就是爱情,也是故事的升华。
感情是非常神奇和微妙的一件事情,太难把握。看《霍乱时期的爱情》,你会惊叹: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让重如泰山的感情瞬间断裂,而且毫无不舍。我也有这样的经历,我曾经以为可以爱一生一世的人,在某一天被我拉黑,毫无不舍,甚至痛快。我们最初对这个世界的温柔都会结束在自己的粗暴里,你不知道世界和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我想我对世界能够容忍的程度在于“轻触碰”。
周云蓬的几篇故事读下来,感觉到他与世界的“轻触碰”,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故意,应该是他的性格所致,而且我也不把这样的“轻”理解为他的温柔,尽管我相信他是温柔的,啊,好糟糕!在《笨故事》《飞行故事》《少年心事》《敬亭山》等我已经读过的几篇里,我感觉到的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轻碰触”,如同他绵柔的手掌摸到了仙人掌,一声低语:“哦,这是仙人掌啊。”然后就把手拿开了,换成我,我就会把仙人掌拔起来。这些故事,都是一个美好的过程而没有结局,也不可能有结局。在他们的生活里,他是过客;在他的生活里,他们也是过客。我喜欢这样的写法,灵巧、符合现实。我们中国的作家太喜欢给故事一个结局了,不管是好是坏,这是一种病。而外国的好小说都是一个片段。周云蓬很清楚,小说是在讲一个故事,而不是在讲一个道理。
我想在讲故事方面,他是有优势的。因为眼睛看不见,听觉就灵敏,而故事都是在讲和听之间。当我们闭上眼睛,黑暗里涌动的只有声音和感觉,世界在单一的色调上呈现出另外的可能,而这个可能里会产生新的可能,如同发出了新的枝丫。这几天我和朋友讨论最多的是中国小说和外国小说的区别,说到底,就是对人性的认知到了哪一步,在被禁锢的中国人和中国故事里,人际关系反而成为了故事的开始和结尾,我们不过是从地狱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周云蓬的故事讲的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很轻,是随时中断而不会疼的关系,但是感觉留了下来。
我不以为周云蓬带给了我们看世界的新角度,因为无非360度。我只是在这些故事里看到了一个人留在人间的随时断裂的蛛丝马迹。
周云蓬,歌手、诗人、作家。
发行有音乐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中国孩子》《清炒苦瓜》《牛羊下山》《四月旧州》,策划民谣合集《红色推土机》《金色推土机》;出版有诗集《春天责备》《午夜起来听寂静》,随笔集《绿皮火车》《行走的耳朵》。
荣获第八届华语传媒音乐大奖“zui jia民谣艺人”“zui jia作词人”,2011年人民文学奖“年度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