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作家都写过‘自己年轻时代的艺术家的自画像’,但我今天创作这部小说,是出于相反的欲求。……即便这部小说中的全部都是基于事实,但既然写的是作为艺术家的生活,那全部就都是虚构,……我试图创作一部完全虚构的告白,所谓假面的告白,就是这个意思。”
《假面的告白》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为三岛由纪夫的自传性作品,主人公“我”的各种经历,大多能从各方得到验证。《假面的告白》以第一人称叙述,前半部分网罗西方文学和艺术中各种有关同性恋的典故,讲述了“我”青少年时代的经历;后半部分则以“我”和女孩园子的交往为主线,讲述“我”开始无视过去本来的我,扮演起自己的人生,尝试纯粹精神的恋爱,却最终逃离的过程。从“我”幼年对华丽盛装的痴迷,到后来时时处处的乔装演戏,“我”陷入表演的欲望。三岛本人在自序中写下,“我在这个丑怪的告白中赌上了自己的美学。”
1、三岛由纪夫作为日本战后文学大师之一,不仅在日本文坛拥有高度声誉,在西方世界也受到极高的评价。在三岛由纪夫逝世五十周年之际,对其作品的进行整理出版,不仅对于三岛由纪夫的研究者、粉丝十分具有纪念意义,对文学界而言也十分有价值。
2、《潮骚》是三岛由纪夫代表作之一,获第一届新潮社文学奖,入选日本文部省指定中学语文教科书。
3、译者岳远坤出版过多部日本文学译著,曾获第十八届野间文艺翻译奖,译文质量有保证。
三岛由纪夫
みしまゆきお 1925-1970
本名平冈公威,日本战后文学的大师之一,小说家、戏剧家。
三岛由纪夫被称为“日本传统文学的骄子”,亦有“日本的海明威”“当代日本的达?芬奇”之称,曾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是著作被翻译成英文等外语版本最多的日本当代作家。为了纪念他,日本还设有三岛由纪夫文学馆,并于1988年创办了三岛由纪夫奖。三岛的主要作品有《假面的告白》《潮骚》《爱的饥渴》《金阁寺》《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等。
第一章 3
第二章 31
第三章 85
第四章 177
第一章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声称自己曾亲眼看见自己出生时的情景。每当我这么说,大人们都会笑起来。甚至到了最后,他们大概以为我故意取笑他们,便盯着我这张没有半点童真的苍白的脸,眼中泛起一丝憎恶。有时候,祖母碰巧听见我对不太熟悉的客人提起这件事,便恐怕我被人当成傻子,慌忙厉声打断我,让我到一边玩儿去。
那些嘲笑我的大人,通常试图用一些科学道理说服我。比如说婴儿刚出生时眼睛还没有睁开,或者说什么即便睁着眼,婴儿也不可能具备足够清晰的意识,把当时看到的情景留在记忆里。为了让孩子理解,他们一定会鼓足精神,带着一种具有表演性质的热情,费尽心机地进行浅显易懂的说明。若见我依然一脸狐疑,他们便会摇晃我的肩膀,催促我表示认同:“对吧?”在此期间,他们好像意识到一个问题,以为自己差点上当受骗。“小屁孩也不能掉以轻心啊。他肯定是要给我下套,想从我嘴里打听‘那种事’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直接问“我是怎么出生的,我是从哪里生下来的”呢?到最后,他们必然像伤了心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紧紧地盯着我。
他们真的是想多了。我并非要打听“那种事”。我很害怕伤大人的心,即便是真的想要打听“那种事”,也不会想到这种“下套”的方式。无论他们怎么试图说服我,嘲笑我,我都坚信自己曾亲眼看见自己出生时的情景。这种体验,或许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人向我讲过,抑或是来自我的胡思乱想。但是,其中只有一个细节,只可能是我亲眼所见。那就是新生儿浴盆的盆檐。那是一个崭新的木盆。我坐在里面,看到一束微弱的光照在盆檐上。唯独那里的木纹亮得耀眼,仿佛是用黄金铸成的一般。水面努力伸出舌头,像是要去舔那里,却怎么也够不着。不过,或许是因为光的反射,抑或是阳光也照了进来,盆檐下方的水面也发出柔和的光。亮晶晶的波纹簇拥在一起,互相推搡。
对于这个记忆,最有力的反驳就是我出生的时间。当时不是白天。我出生于晚上九点。在这个时间,不可能有阳光照进房间里。有人取笑说“可能是电灯的光吧”。即便如此,我依然轻而易举地走进一个悖论:唯独木盆边缘的那一处,夜晚也能照到阳光。于是,木盆的边缘闪烁着摇晃的光波,这作为我出生后首次入浴时的情景,不止一次在我记忆中摇曳。
我出生在大地震的两年后。十年前,祖父在殖民地担任长官时,发生了一起政治冤案。他为部下的过失而引咎辞职(并非我的溢美之词,真的可以说,我这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像我的祖父那样,对人类拥有一种近乎愚蠢的彻底信任),那之后我家就以一种哼着小曲儿般的轻快速度,沿着斜坡一路下滑。欠下巨额债务,财产被没收,房子也卖掉了。随着贫困的不断加剧,一种病态的虚荣就像阴暗的冲动,愈发膨胀。——因此,我出生在一个偏僻街区的角落。那是一栋租来的旧房子。房子前面有个院子,院子门口有一张虚张声势的大铁门,还有一间西式起居室,像郊外的礼拜堂一样宽敞。房子从坡顶上看是一栋两层建筑,从坡下看却是一栋三层小楼,整体上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阴森森的,有些杂乱无章,却又显得格外气派。房子里有很多昏暗的房间,像破旧的衣柜一样挤搡在一起。家里雇着六个女仆,加上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共计十人一起生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