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坚信晒衣衫的日子最适合拜访中国人。在或明媚或昏黄的阳光下,客人将看到主
人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衣服在抖动之后被小心翼翼地挂在晾衣杆上,随自己的节奏纷纷扬扬
地飘飞。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没有什么可以永不陨落。先人们的绫罗绸缎恍然间被西方时尚潮流
替代。所有附着在衣衫上的挣扎、奋斗、甜蜜、怅惘甚至是痛苦,亦湮没在巨大且持续的变
革中,淡得嗅不到一点气息。
我们固然可以去博物馆追寻那些往事。但即便将额头紧紧贴在玻璃橱窗上,也很难从静
默的文物中感受到理性与浪漫、恪守制度与打破常规等力量之间的激烈碰撞。哪怕再不情愿,
也只能在玻璃橱窗散发的丝丝凉意中承认,让早已退出生活的服饰以最鲜活的姿态再次演绎
社会之复杂、世态之炎凉、人性之善恶几乎成为不可能。它们早已永远地逝去了。
因此,我们很难通过孤零零的文物捕捉先人的气息,更不用说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只关
注寥寥几位帝王将相或是后妃。我不是说关注知名精英实属多余,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视
角变得十分有限。有限到除了几个符号化的形象,我们对普通人曾经的生活知之甚少。
倘若不信,先来看看这些有趣的问题:明代的顶级奢侈品是什么?明代人也赶时髦吗?
时尚教父又是谁?他们如何带领弄潮儿们穿女装?人们眼中的女神有怎样的风范?妆容真如
古风小说女主那般走极简风格?普通人的装束到底是怎样的?只能像古装剧演的那般穿得灰
扑扑甚至衣衫褴褛吗?在没有空调、雪纺面料以及羽绒制品的时代,人们该怎样穿才能安然
度过酷暑和寒冬?参加一场正式筵席,怎样穿搭才不会出洋相?如果不小心穿错了衣服,会
不会小命不保 ……
我相信大家对这些贴近实际生活的问题会非常感兴趣。正因为这些问题尚未完全得到解
决,我才有机会向大家展示我的成果。请允许我先搭建一个特定的场景。当看到生活在这里
的鲜活身影时,我们方能获得沉浸式体验,对服饰的理解也将比看孤零零的文物深刻许多。
一位站在银铺中的妇人吸引了你。她正接过一只描金方盒,盒子里装着一件金镶玉观音
满池娇分心,一对宝石坠子并几支花翠。
从妇人与银铺掌柜的交谈中得知,她是一位专为富贵女眷梳头的职业女性。雇主是本地
数一数二的大户,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绸缎铺和一家印子铺,娶了卫所千户的女儿为妻。
盒中的首饰正是女主人最新定制的,用来搭配从杭州购置的衣裙。
于是你的心中充满好奇,想见识见识女主人的妆容,看看是否和电视剧中的妆造一样。
见了女主人后,你感到庆幸:女主人的交际网如神经末梢般发达,深入社会中下层。她
出现的场合,譬如拜访、祝寿、婚丧、岁时节令等,人们穿戴的服饰与电视剧相比是那么的
不同。而用于这些场景的服饰,甚至颠覆了我们以往的认知。
讲到这里,你们可能已经发现本书内容的框架,即搭建三十个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虚
拟场景,以便细致地勾勒不同社会阶层的服饰和相关的礼俗,展示一幅更全面的明代生
活画卷。
你不用担心脑海中无法呈现服饰的轮廓,我已经把文献资料转换为图片,让大家看到不
一样的大明衣冠。你也不用担心彩绘中服饰不考究,它们全部采用接近真人的身体比例,竭
尽全力展示文物穿上身的真实状态。
让大家从往昔中觑得不同的风景,触摸到不同的美是我最大的心愿。若你因我的讲述而
感受到它们的魅力,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陆楚翚
2022 年 4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