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山月记》《李陵》《弟子》等九篇代表作。中岛敦作品中的人物角色多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他们在各自的环境中,都宿命般地面临着对自我的怀疑、对存在的困惑、对意义的叩问。这些人物是自我毁灭、异化为虎的李征,终年拜师求索的悟净,被命运摆弄的李陵还有司马迁、孙武等等,也恰恰是这些人物找到自己的坚持和“生”之哲学。
《山月记》一书是日本作家中岛敦的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包括同名小说《山月记》在内的九篇中短篇小说。
中岛敦出生在一个汉学氛围十分浓厚的家庭。他的祖父是汉学家,父亲是中学的汉文教师,他本人自东京帝国大学文科部毕业之后,曾做过八年的国语和英语教师,后因气喘病加重,加之对当局教育政策失望,提出辞职。此后,中岛敦一边与病魔斗争,一边坚持创作,最终因为心脏衰竭,在三十三岁的大好年纪不幸去世。
中岛敦的许多作品都取材自中国古典人物、中国古典故事,但是他的作品,却充满了日式的哲思和物哀。难怪有人说,中岛敦写中国古典,人物是中国的,精神却是日本的;故事是中国的,情怀却是日本的。
本书所收录的九篇作品,《山月记》取材自唐传奇小说《人虎传》,讲述了耿介正直的书生李征,无法适应官场,一心想要成就诗名,却在自尊心和自卑心的冲突下,郁郁寡欢,最终化身猛虎,和友人相遇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山月记》是日本高中语文教材的常选篇目,深受读者喜爱,中岛敦也因此被誉为“国民作家”。
《高人传》取材自道家学派经典著作《列子》,作者从想要成为射箭高手的纪昌入手,以纪昌学射为主线,将故事徐徐展开。通过纪昌的学习经历、生活状态,表达对“无为”“无我”以及虚无主义的认识。
《悟净出世》和《悟净叹异》两篇,取材自家喻户晓的《西游记》,选取独特的沙僧视角,通过沙僧对于人生意义的苦苦追寻,引导读者思考人生之意义、人生之选择。在中岛敦笔下,沙僧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照着当代青年虚无的、盲目的内心。不过,最终,他找到了破解迷局的办法——即使不若悟空一般强大,也要行动起来。
《李陵》取材自被鲁迅赞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中岛敦刻画了李陵、司马迁和苏武这样三位在封建专制统治下有着不同遭遇、做出不同选择、承受不同命运的人物;对他们内心的冲突挣扎、孤独绝望,展开了极其细腻的描写,为读者提供了日本人看中国历史的独特视角。
《弟子》写的则是孔子和子路这对师徒的故事,而且是以子路的视角展开的。中岛敦笔下的孔子,不是那个迂腐的夫子,而是有着许多无奈却坚韧不拔的豁达君子;不是时时事事都能给出完美答案的圣人,而是时常会有弟子(子路)对他给出的答案不满的长者。在孔子眼中,子路是至纯至性的磊落汉子,所以成了“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的例外,不是上智,不属下愚,但性情不移。当然,子路对老师的追随也是一腔热血、矢志不渝。见老师在卫国受辱,心情便“跟珍爱美玉之人见不得美玉映照出一丝一毫的不洁之物一样”。多么形象的比喻呀,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过这种时刻。而这也正是中岛敦的文字让人感动、让人共鸣的地方,
中岛敦,日本作家。1909年出生于日本东京,1933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文学系:1942年2月,在《文学界》发表《山月记》《文字祸》,其中《山月记》入选日本高中语文教材;5月,发表《光·风·梦》,并入围芥川文学奖;12月,因哮喘病发作而去世。
中岛敦家自从祖父中岛抚山以来,一直以汉学作为家学。他的汉学造诣深厚,其作品多取材于中国古代典籍。
山月记
高人传
悟净出世
悟净叹异——沙门悟净之手记
盈虚
牛人
弟子
李陵
妖氛录
《山月记》:
如来听了,说道:“休要口出狂言。就算翻出十万八千里,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悟空怒气冲冲地说:“简直胡说八道!”说完,便跳上如来的手掌心道,“俺显了神通,十万八千里都能飞得,怎么会飞不出你的手掌心!”
话音刚落,他就翻着筋斗出发了,约莫飞出了二三十万里,抬眼看见前方有五根肉红色巨柱。他走到巨柱旁边,蘸着浓墨在最中间那根巨柱上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几个大字。随后便乘着筋斗云飞回了如来的手掌心,自鸣得意地说:“别说你的手掌心,我一下子就飞出去了三十万里,还在巨柱上留了字迹!”
“山野蠢猴!就你那点神通能成什么大事?刚刚你不过是往返于我的手心。你如果不信,就看看我这根手指吧。”如来笑着说。
悟空心下一惊,定睛一看,见如来右手的中指上果然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几个大字,那墨迹还未干透,不是自己写的还能有谁?他不禁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想越慌,悄悄抬头看向如来。此时,如来脸上哪里还有笑容,只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一瞬间,如来的身体便越变越大,压在悟空身上,简直把天都遮住了。悟空害怕极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他着急忙慌地想要从如来的掌心跳下去,谁料如来将手掌一翻,五根手指顿时变成五行山,将悟空压在了山下,随后,他又写下“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贴在山顶。悟空只觉得头晕目眩、天翻地覆,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悟空说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事实也的确如此,从那个时候起,世界于他而言全然变了样。自此之后,他被封印在岩石洞窟之中,肚子饿了只能以铁丸充饥,嘴巴渴了只能以铜汁解渴,就这样等着赎罪期满。悟空从此性情大变,从之前的极度自负一下子变得极度自卑。他变得懦弱,时而还会因为不堪忍受内心困苦而旁若无人、不顾羞耻地放声大哭。五百年后,去往天竺取经的三藏法师途经五行山,替他摘下山顶符咒的时候,他也曾放声大哭,不过,这是喜极而泣。悟空愿意不远万里追随三藏去往天竺,也不过是因为感激他带来的这份喜悦而已。这样的感激,真是纯粹至极、炽烈无比。
回头去看,把一向超越纲常(超越善恶)的悟空限制在地面之上的,正是他被如来制服时的恐惧。而且,为了将这个猴形的巨大存在改造成对地上生活有益之人,如来必须让他经受五行山五百年的重压,并将他聚形缩小。现在的悟空的确被凝形缩小了,但他在我们眼中,却仍是伟大完美、独一无二的!
三藏法师这个人物神秘莫测。他非常柔弱,柔弱到超乎大家的想象。对变化之法,当然也是一窍不通。只要取经途中碰到妖精,立刻就会被抓走。这何止是柔弱,简直是毫无自我保护能力。可这般柔弱的三藏法师为何能让我们三人如此心甘情愿地追随呢(恐怕只有我会思考这种问题。悟空和八戒对师父只有纯粹的敬爱)?我认为,大概是师父那份柔弱里蕴藏的某种悲剧性深深吸引着我们。因为,我们这种由妖怪修炼得道的人身上是绝对不具备这种悲剧性的。三藏法师早已参透了自我(抑或是人,抑或是其他生灵)在大干世界中的位置,以及可悲、可贵之处。他不但可以包容这种悲剧性,而且还毫不畏惧地追寻着正确美好之物。这样的品质,正是师父拥有而我等欠缺的。和师父相比,自然是我们力气更大,也多多少少会一点变化之术,不过,要是我们觉察到了自身位置的悲剧性,便肯定不会如师父般无怨无悔地追寻正确美好之物。对于柔弱的师父内心那种难能可贵的坚强,我们唯有惊叹的分儿。我认为,柔弱外表之下包裹着的可贵的内心,正是师父的魅力所在。不过,要是按照那个不着调的八戒的说法,我们对师父的敬爱之情里面,多多少少掺杂着男色幻想,最起码悟空是这样的。
比起悟空的实干能力,在务实这个方面,三藏法师简直可以说是极其愚钝!不过,他们两人原本就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目标,因此这并不会引发矛盾。师父在遇到外部困难时,往往会求之于心,也就是让自己做好承受困难的心理准备,而不是从外部寻求解决办法。不对,师父并不是临时抱佛脚似的慌忙应对,他时时刻刻都这样准备着,绝不允许外在事物动摇自己的内心。师父已然修炼到那种不管何时何地窘困至死都能保持幸福的境界。因此,他根本不需要向外寻求办法。他的肉身没有一点防备,我们看在眼里只觉心惊,可这几乎不会影响到师父的精神。至于悟空,表面看上去,他充满激情、十分聪明,但这世界上仍旧存在着他的天赋不能解决的问题。可师父却从来没有这种担心。因为于师父而言,根本没有必要去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