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艺伎与旧日情人重逢,却发现过往风华与激情都已然凋零,美好的回忆在炉火里化为灰烬,只剩现实的疲惫;旅居巴黎的女作家久坐在阁楼的椅子上,被苦闷与孤独吞噬,灵魂被驱散到异乡,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乡下女孩在东京成为舞女,沉沦于夜晚的舞场,在男女关系中游走,不念明天,拼命活着……晦暗时代,她们在泥淖中挣扎求生。
本书是日本女性文学代表林芙美子的短篇小说精选集,收录了她具有代表性和知名度的作品。温情与残酷交织,虚无绝望与生命本能相互拉扯。林芙美子以苦难为底色,用质朴温柔之笔,谱写出一首首女性生命之哀歌,流淌着充满野性的希望。其文笔细腻真挚,直击人心,勾勒出情感的百转千回。
川端康成评价林芙美子:“能如此感叹女人悲哀的人非常罕见。”传奇小说家、永远的文学少女,林芙美子的魅力横扫文艺界。她凭借对女性经验的自传式书写,成为日本女流文学的典范,其独树一帜的“放浪”风格更是扩展了私小说的疆域。她是电影大师成濑巳喜男钟情的作家,其作品曾先后六度被他搬上银幕,包括收入本书的短篇小说《晚菊》。
1、 日本传奇女作家林芙美子是昭和时代女性文学的典范,被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名家盛赞,电影大师成濑巳喜男更是钟情于她,曾六度将其作品改编搬上银幕。历经艰难求生岁月与坎坷情路,林芙美子始终热烈地爱、灿烂地活、充满激情地写,在逆境中奋力向上,在爱和欲望的滋养下蓬勃生长。她将这份野性与生命力注入作品和人物,凭借独特的“放浪”风格,在私小说的领域留下璀璨身影。
2、 《晚菊》 是林芙美子的短篇杰作全收录,包括被成濑巳喜男改编为同名电影的经典作品《晚菊》,以及《手风琴和渔乡小镇》《清贫记》《牡蛎》等其他代表作品。另收录随笔《文学自传》《恋爱的微醺》,是林芙美子对文学人生和感情经验的真诚自白。全书涵盖了林芙美子每一个阶段的创作,完整呈现了她文学生命的轨迹。由专业译者刘小俊翻译,为译者精心修订后的再版之作,附有全新导读序言。
3、 作家、行脚商、舞女、艺伎……一个个女性角色鲜活立体、坚强独立,她们的故事彰显着女性在时代乱流中的求生意志,记录了琐碎日常里的爱欲缱绻。对女性心理的细腻刻画、对战争前后人们精神状态的精准捕捉、对复杂人性的细致勾勒,通过林芙美子质朴澄明的文字直击人心,引发共鸣。
(代译序)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身寒微的林芙美子就凭着一支笔,赢得了著名女作家的声名。日记体自传小说《放浪记》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战争结束的前一年,林芙美子突然停止写作,与家人避居长野乡间,直到一九四六年一月才回归文坛,创作出《浮云》《河虾虎》《晚菊》等一系列优秀的长篇和短篇小说。
一九四五年九月八日,日本战败后还不到一个月,林芙美子在给川端康成的明信片中写道:
很欣慰从此可以写不说假话的好作品了。仅此而已。我想仅以此活下去。
寥寥数句,渗透着作家企盼自由创作的急切心情。
战后林芙美子的创作可以用“井喷”来形容。
据研究者调查统计,自一九四六年一月复出文坛到一九五一年六月末的五年半里,林芙美子在报刊连载和发表长短篇作品共计四百一十四篇(每回连载按一篇计算),出版著作八十八部(广畑研二,《林芙美子全文业录》,论创社,二〇一九年六月)。忙碌的时候,林芙美子在不同的报刊上同时连载着七部作品。这种对写作的贪欲也招来不少同行的白眼,但林芙美子并不介意他人的眼光,只管埋头笔耕,将自己对战争的反思和反省都融汇于作品之中。
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凌晨,林芙美子因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享年四十八岁。有人写闲文嘲笑说,她是因贪吃鳗鱼而引发了心脏病。也有人认为,她在生命的后几年中写作太过拼命,过度劳累才是她真正的死因。从林芙美子生命中后几年作品的数量和质量来看,显然后一种看法更具说服力。
概观林芙美子战后的小说创作,多是通过描写生活中小人物的挣扎来刻画现实与人性的纠葛。对人物的刻画细腻精准而又满含着温情,这是出身贫寒的林芙美子与生俱来的视角,也是她自年少时代就随母亲辗转各地,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的映现。
短篇小说《河虾虎》创作于一九四七年。主人公千穗子是东京近郊农家的媳妇,在丈夫出征期间,身不由己地与公公陷入乱伦关系,并生下一个女儿。在得知丈夫即将归来时,她的惶惑达到了极限。自始至终,作者没有高高在上的道德批判,而是以冷彻的笔触客观呈现底层小人物的悲哀与困顿。
在桥上蹲得太久了,千穗子的小腿肚开始发麻。她一跃身跳到桥下的草丛里,用鞠躬的姿势解了手。她觉得很惬意。
小说收尾于此,故事的结局如何、人物关系的是非对错,都任由读者去想象去思考。
《晚菊》无疑是林芙美子战后短篇小说的杰作之一。年老色衰的艺伎阿欣满怀着期待迎来了旧情人田部的来访。见面后阿欣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为借钱而来。当年的纯情少年田部已被生活打磨成一个冰冷市侩的男人。整部作品犹如一部紧凑的室内剧,戏剧冲突都发生在男女主人公丝丝相扣的对话和精当的细节描写之中。当阿欣意识到重叙旧情已毫无意义时,便干脆利落地打发了旧情人。在后的场面中,阿欣趁田部没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多年来珍藏的旧照片扔进了火盆。为了掩盖照片烧焦的味道,她顺手把一片奶酪也扔进火里。小说是这样收尾的—
白色烟雾里一股黑烟升腾而起,电灯罩一下子变成了云中的月亮。屋里充斥着油脂烧焦后的刺鼻气味,阿欣被烟呛得直咳嗽,她起身用力打开所有的隔扇和拉窗。
无须说明,人物内心的决断已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在谈及《晚菊》的创作时,林芙美子写道:“突破观念,突破形而上,我只想捕捉人内心深处的东西。”
如果说战后的短篇小说能体现林芙美子作为小说家的圆熟技巧的话,长篇小说《浮云》则可说是林芙美子的集大成之作,充分体现了其对生活的敏锐洞察和高超的创作手法。
《浮云》的故事不只是大时代背景下的一出恋爱悲剧,情节之外细节之中凸显的是动荡的时代背景下人性的丑陋与悲哀。如果把男女主人公看作是作者的不同侧面的话,也可把《浮云》当成一部 “私小说”来阅读。女主人公对人情冷暖的洞察、对生活的绝望,男主人公脑海里时时浮现的自我审视和自我剖析,显然都是林芙美子的切身感悟。在描写男主人公的内心活动时,作品反复提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中的情节,由此也可看出俄国文学对作者影响之深。另外,除了主要人物之外,作品中出现的配角们也个个形象鲜明,拥有各自的魅力,仿佛任选其一都可扩展出一部新作品。还有战后数年的历史事件如东京审判、朝鲜战争爆发等都如实地反映在日常描写之中。印度支那和屋久岛的章节也可当作纪行文学来阅读,宏大的景观描写与故事情节融为一体,很难看出前一部分其实参照了前人的纪实作品,而屋久岛的部分则源自作者在连载期间亲自前往当地取材获得的实际经验。
《浮云》于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开始连载,完成于一九五一年三月,并于同年四月出版了单行本。在单行本的作者后记中,林芙美子对创作过程的回顾仿佛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总结。
这部作品亦是某个时代的我的体现。是好还是坏,应该由读者来评判,但我在写完这部《浮云》之后觉得非常疲惫。周围环境变化万端,速度飞快。在孜孜不倦地做着如此朴素的工作时,历史不断地旋转变化而去。不过,这部作品对我而言,也是为艰难的工作,所以我一直心无旁骛地沉潜于其中。我想写的是那种流动在被众人忽视的空间中的人的命运,没有条理的世界,无法说明的小说之外的小说,不受任何人影响的、经我思考的道德。这些才是我所意图的。所以,不需要两位主角生来的履历、家世或故乡之类的描述,这些都被故意舍弃了。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两位主角相遇之后的事情。神就在近旁,却不断摸索着神的所在。我在这部作品中想要描绘的是我自身的生的虚无。社会的道德感只在毁灭人世的审判之时起作用。我感觉这二十世纪越来越衰老疲惫了。
走到一切幻灭的尽头,从那里再次萌生的东西,就是这部作品的主题,“浮云”这个标题由此而生。
在写下这篇作者后记三个月之后,林芙美子因心脏病发作离开了人世。据说在葬礼当天,众多读者和民众自发前来吊唁,甚至堵塞了林家门前的交通。
井上厦在林芙美子的评传话剧《吹笛打鼓》初次上演前夕写道:“我们不论谁都会犯错。但林芙美子明确地直视着自己的错误,在战后写下了真正的好作品。”
依然是凭着一支笔,林芙美子为自己写下了扎实而耐人寻味的终章。
吴菲
二〇二一年初夏于山口市
林芙美子
一九〇三年生于日本山口县,一九五一年因病过世。作家、诗人。一九四八年获女流文学者奖。在正式成为作家之前历经艰难求生的岁月,做过女佣、店员,但始终未曾放弃文学梦想,努力挣钱维持生计的同时笔耕不辍,终于在二十七岁时以自身经历为蓝本创作出了成名作《放浪记》。著有长篇代表作《浮云》,短篇代表作《晚菊》《清贫记》《牡蛎》等。
001 阁楼上的椅子
034 杜 鹃
066 牡 蛎
096 清贫记
125 河虾虎
140 门前杂记
150 手风琴和渔乡小镇
174 一个女人
189 幸福的彼岸
202 沦 落
211 晚 菊
230 作家手记
297 文学自传(随笔)
309 恋爱的微醺(随笔)
阁楼上的椅子
一
在弯弯曲曲的楼梯上我碰到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一个很旧、很大的国际象棋棋盘,从阁楼上下来。是我经常碰见的那个女人。楼梯只有一人宽,我紧贴着墙,等她下来。发亮的圆圆的鞋尖蹒跚着一点一点靠近我的眼前。女人从帽檐下露出一只眼睛,说了声“对不起!”,并没有露出笑容,带着一脸寂寞继续下楼梯。当时,从一大早我脑子里就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头像冰袋一样沉重,所以也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一步步登上高高的木头楼梯。升降机像个鸟笼一样吊在七楼的顶棚上,已经有近两个月动弹不得了。门上贴着的“近日开通”的通知也裂开了口子,在风中呼呼作响。
日复一日,整个旅馆的人都被迫在这座狭窄的楼梯上上下下。细细的木楼梯就像一个向上伸展的弹簧,靠在栏杆上往下看,满眼尽是正在上楼的人们的肩膀和手。我的朋友们把这座令人气喘吁吁的楼梯称作“人生轨迹”,屡屡劝我搬出这里。楼梯下面传来“哈啰!哈啰!”的声音,好像是叫我,很可能是刚才那个擦肩而过的女人。她急切地跑上来,手里的国际象棋棋盘撞在墙上咔嗒咔嗒直响。我站在楼梯半中间,靠在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她的肩和雪白的手背像在水上飞舞的飞虫一样一圈圈飞上来。我正好站在一扇窗户底下,一尺见方的窗户开在黄色的墙上,因为高,从半开的窗户里只能看见天上的云像烟雾一样向北方飘去。
“你是日本人吗?”楼梯上光线很暗,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宛若海芋花般雪白的、被放大的脸。我从楼梯上俯瞰着只露出一个头的女人,点点头。女人走上楼梯,连头带身体一起靠近我问:“啊,你真是日本人!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Shinazo的日本绅士?”她的眼睫毛非常美丽,随着表情的变化,它们有时候像钟表的指针,有时候像秋天的雨,有时候在云彩的遮挡下还像远处的林荫树。
“Matsushita Shinazo,你不认识吗?他是一位非常热心的绅士。”我在脑海里搜索了所有朋友的名字,没有一个叫Shinazo的。看到我的表情渐渐变得无力松弛,女人很失望,她笑了一下说:
“如果有他的消息请告诉我一声。”然后十分寂寞地抬头看着窗外。
“你到这家旅馆多长时间了?”
“快两个月了……”
“是吗?”
多美的睫毛啊!藏在眼睫毛阴影下的一双大眼睛像树木的果实一样诚实。
女人哼着歌,拿着咔嗒作响的国际象棋棋盘下楼了。我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
楼梯还有两圈才能到顶。
从窗口飘过的云开始变得暗淡,楼下的大马路上传来叫卖的声音:“《巴黎晚报》!《巴黎晚报》!”报贩子沙哑的声音回响在狭窄的楼梯上。
二
我听到了很多有关她的流言蜚语。
流言这种东西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它就像载满货物的船或者火车源源不断地开来。传到我耳朵里的流言多半是有关隔壁女人的。
我已经听腻了有关她的流言蜚语。
不知不觉中,巴黎这座城市的冬天过去了。我躺在蓝色的床上,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心灵上的漫游。我的日记本里“想回故乡,心情悲伤”的文字越来越多。我觉得好像无意间走进了死胡同,记忆力锐减,考虑问题也是有头无尾,驴唇不对马嘴。
我的生活就像反卷的卷尺。横躺着往镜子里一看,自己的嘴竟在嘟囔着什么。有时候时针就像被拨回到昨天一样,我反复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见着同样的人,持续着同样的动作,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每一天里,虽然我的身体常常被封闭在房间里,但是就像偶然被风刮进房间里的广告纸一样,时不时地,真正是时不时地,有关她的流言蜚语仍然会飘进我的耳朵里。
“她给日本人当过模特。”
这种流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近流传的是“她站在十字路口,见男人就拉人家的胳膊”,要不就是“我看见她跟男人进了饭店”等等。世人的嘴真是闲不住。
我对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不过她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这一事实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也就糊里糊涂地将流言信以为真了。
尽管如此,在楼梯上和我交谈时她的眼睫毛是多么漂亮啊!看着埋在那对眼睫毛下的诚实的双眼,那些不能暴露在近距离之下的、源源不断传来的不光彩的流言蜚语,那些所有的“恶”都即刻消失了。
那时候我整日埋头于植物研究。说是植物研究,也只不过是随心所欲地摘些野草回来。近,我莫名其妙地对树叶着了迷,其程度远远超过对草、对花的兴趣。我的书里夹满了山毛榉、白桦、冷杉等树叶,就像落在书里的落叶一样。说起落叶,那阵子我很喜欢让·莫雷亚斯的诗,享受着他诗中无为的寂静。
沉浸在思考中 我寂寞一人
行进在大路上
把快乐向空中抛弃
如今余热已尽
只要心中充满恋情
走进白杨树荫下
将一片片秋天的落叶
捧在掌心
疲劳,就像诗中写的那样。当在旅行途中发生异常时,嘴里就生出像苔藓一样潮热的语言。这种潮热的语言,在无心间变成一首歌中的一段,变成口头禅。身体和灵魂一定都已化为虚空。这句成为让·莫雷亚斯口头禅的诗句,现在变成了我的眼泪。
那时候,我还沉醉于一场恋爱中。
我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连话都不想说一句,但是指尖却无意识地给一支接着一支的香烟点上火,送到自己的唇边。我大口吞吐着鲜的空气,但是有头无尾的思绪却慌慌忙忙地要把一支烟吸到头。我常常一边惊讶于由火传递的香烟的苦涩,一边用舌尖咀嚼着苦涩,除了颦蹙双眉,别无他法。
三
香烟是萨兰博的,我每天像吃饭一样消灭掉四盒。还有廉价的科涅克白兰地,两天就喝光一大瓶。结果,我的胸部和腹部火烧火燎地难受,各种莫名其妙的杂音就像大炮一样在我被烟熏黑的耳孔边轰鸣。母亲给我寄来一箱草药,说:“肚子疼的时候,当药这种草药比西医管用。”我几乎是爬着从草药箱里拿出当药,煎好后服用。当药啊,你一定在嘲笑我吧?从遥远的故乡寄来的草药箱里充满了一股东方的气味,打开箱盖,淫羊藿杆、白当药、红花、玄草等的气味扑鼻而来。
雨天里,这些草药的气味让我感受到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旅愁,催人泪下。
我的一天从香烟到酒,从酒到当药,几乎不吃东西。我就像是空气,但是空气中烟草的苦涩似乎有一种把我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的力量,一种无形的东西常常变成金星映在我眼中。
大朵大朵的云彩低垂着,飘浮着,正像是夏天的云。
天空没有日本的清澈,富于悲剧色彩。大概是这座城市有很多石头建筑的缘故。
在这座石头建筑的城市一隅,我拥有一个有着二尺见方的倾斜窗户的房间。它看上去是如此孤独寂寞。不到十平方米的四四方方的房间,天花板像被刀砍了一样,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斜面。如果我想在房间里笔直地行走,就必须把脑袋从那扇倾斜的窗户伸向天空。
在这样一个生硬的房间里,有一个鲜活的、放射着柔和色彩的物件,就是我那张蓝色的床。将升降机搁置近两个月不修理的旅馆女主人,对客人的床铺却一丝不苟。洁白的床单,湛蓝的床罩,到了晚上总给人一种清洁感。除了床以外,房间里的家具就是一个低矮的衣橱和一张桌子,一把套着缀着穗子的旧式椅套的椅子。
那把椅子不仅比床还沉默,而且和我一样是个重度孤独症患者,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看上去很苦闷,这也许是因为它的四条腿太长。我曾几次想把它们锯掉一截,可是终矮小的我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双腿悬在半空中。
我躺在床上像住进了宫殿,贪恋着梦中的懒惰;靠在椅子上唾弃着有头无尾的生活。
我、我、我、我、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就是在这里把“我”字写千遍万遍,也无法表露深藏在我心底的真正的我。
天空每天都很晴朗,我呼吸着清澄的空气,无法把握自己,就像寻找早已忘却的儿歌一样,朗诵着让·莫雷亚斯诗中的一节度日。我的灵魂一定已经坐上前往东方的飞艇,回到了日本。我想象着,回到日本的我束起衣袖,快乐地在厨房的一角生起炭火。然后切好白葱,做好酱汤,和丈夫一边赞美着院子里青草的长势,一边吃早饭,这曾经是我每天的习惯。但是我已经近一个月没给丈夫写信了。我忘记了。不,不是忘记,是写不出来。
“现在,从那些灰色的建筑背后开出了白色或浅红色的七叶树花,它们开满了巴黎这座城市。夏天终于来了!”这样开了头又被我撕毁的信不止一封。
以我现在的心情给他写信是很痛苦的。我的这种心情也许像电波一样传递到了丈夫心间,他的信没有以前频繁了,信中文字很少,但有很多画得很细致的关于我们家的画。从他的画里我看到,去年种凤仙花的地方现在种上了草莓,合欢树下有两三盆无精打采的康乃馨,厕所旁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清爽的金雀花。这些画几乎占据了他来信的所有纸面。也难为他,看不到我的信,除了画些画他还能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