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的一本小说集,收集了在《钟山》《人民文学》《江南》等发表过的中短篇小说。书中的八篇小说有个共同特点,写的都是遥远年代里的一个个故事。而作者执着地以一个少女的眼光回望当年,以一种远离那些思想、路线、派别、集团、政治纠葛之羁绊的独特视角,来记述发生在特殊年代里的一段段令人触目惊心的往事,揭开一道道真正的依然在隐隐作痛甚至渗血的伤痕。冷硬尖锐的历史,在作者温婉细腻充满灵性的笔触和纯真的少女情怀下被柔化了,没有怨恨,没有怒气,只留下一个个荡气回肠悲惋动人的爱情故事和一个个美丽善良令人难以忘怀的女性形象。小说中纯净的人物与污浊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予读者历史的震撼、美学的濡染、情感的熏陶、精神的感召。作者的女儿为此书绘制了精美插图,由此大为增色。
林梓,
1954年生。1969年下乡插队务农。1978年考上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大学任教。现居广州。2003年起在《钟山》《人民文学》《江南》等刊物发表小说。
小文,
在读研究生,热爱漫画和动画电影,有幸为妈妈的小说集作插图与封面设计。
序一 一个少女心底的历史倒影 胡发云
序二 林梓其人其文 王力坚
序三 最后的贵族——我读林梓 董浩
夏天的倒立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偶然介入了那场狂热的革命,以一种特殊的视角观察那个特殊的年代,革命的崇高与丑陋,爱情的圣洁与肮脏,人性的复杂与阴暗,一切的一切,皆充满了混乱、颠倒、荒谬与悖论。
蛇精
乡间的神灵传说,山里人的纯朴善良,知青的无奈命运,一段来历不明神奇诡异的男女婚恋。
水魇
青春的美丽,爱情的渴望,生命的绽放,在一个愚昧荒蛮的年代里被粗鲁地扼杀。
山中传奇二段:女鬼?泉变
一个疯狂的年代里,无辜的生命被血腥残害,散不去的冤魂依然徘徊在美丽的山水之间。山水有情,悲歌长吟,是给世人永远的警示。
燕州美人
小城里一个普通的街坊女子,在那个红色年代里偶然与其间的风云人物相遇,由此造出一段惊天动地的传奇情话。
锁住的笛声
古朴美丽的乡村,两小无猜的童年,一个大家族里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亲情与爱情,宽容与呵护……然而,强大的社会大背景下,个人的命运始终无从主宰。
蛇魇
少年在众人神秘的议论和眼神中长大,苦苦追寻自己身世的秘密。那些深爱他的亲人,终是没能帮助他走出复仇和死亡的阴影。
乱红
这是一个和复仇有关的故事。一个女人一生中背负着复仇的目的但始终没有实现。仇恨与爱,杀戮与宽恕,暴力与和平……历史车轮无情的碾压之下,对和平与爱的渴望,对人性善的坚守,是如此的柔弱,却又坚韧。
后记
我曾经怀疑过,我想回忆的重点,绝不应该是那扇窗子,而是老房子里出现的那些更激荡人心的东西。类如整日整夜的秘密会议,来往匆匆的各种神秘人物,还有一张张跳跃着滚烫激烈的词句的大字报。更重要的,还有随着我的进进出出,在我的手掌上传来传去的纸条、信件、文稿等奇奇怪怪的东西。而这些,都跟当时我最向往的革命呀理想呀战斗呀联系在一起,同时还是我走进老房子的唯一目的。但是我最终发现,我回忆的重点,无可避免地只能是那扇窗子,那扇有着碎花窗帘的窗子。所以,当一连串的事件被牵带出来的时候,我又醒悟了一点,那就是,在那个1967年夏天的记忆中,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十三岁的我,读了不少古今中外的书籍,喜欢沉溺于海阔天空的遐思和想象中,自以为聪明,也懵懵懂懂。因此,除了革命之外,我还会注意到那些让自己敏感的东西。类似女人呀,男人呀,还有爱情。
当这些东西纷纷落落地被我的记忆牵带着出来后,我就意识到,我要讲一个故事了。
我是个善于讲故事的女孩。我的十三岁,并不妨碍我这点天才的发挥,而只能更彻底地表现出我的早熟和聪颖,这使我在好多年过去之后,终于相信自己是能成为一个作家的。所以,我知道了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能将一些零碎混乱的甚至是颠倒错位的记忆,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样,当我要讲述一个爱情故事的时候,那么,主角首先就一定是个女人。
……
虽然我后来推算出瑶的年龄也只有十八岁,但在我的眼里,瑶的面影是很女人的。我说的女人,是有区别于女孩的。不知是否因为窗子后大片阴影的衬托,那面影显得特别苍白和精致,使之有了一种非常女人的味道,冷冷的,静静的,像成熟的果子透着一份镇定自若和傲慢。一点也不像我和琼,摆在脸上的还总是一副晃晃悠悠而青涩的神态……
有了女人,就该有男人了,那才有故事的发生。
说到男人,我想起我还没有交代清楚,我为什么会常常到老房子里来。这跟故事里我要提到的另外三个不是主角的男人有关。那三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瑶的父亲,还有一个就是我把他叫作向叔叔的。这三个男人是好朋友。他们之间的友谊开始于战争的年代,到了这个时候,又因为一场狂热的革命,而结成了一种更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的关系是以一个组织表现出来的,这样的组织,在当时很时髦,称为造反组织。重要的是他们的这个组织,后来发展成为小城里两大对立派的其中一派,声势甚为浩大,在所谓的武斗期间,与对立派之间进行了非常残酷的激战,以至于将名气一直扬上了京城。若是历史学家能够真实地记录这段历史,他们的组织必会在史书上留下不朽的声名,无论是恶名还是善名。到了今天,学历史的我回忆起那段岁月,却为自己在无意中卷进了其中而感到深深的困惑和恐惧。
十三岁的那年,显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恐惧。我仍然激动地被那场狂热的革命所诱惑,并为自己介入其中而常常兴奋莫名。但奇怪的是,我也依然沉醉于倒立这样的孩童游戏。这或许是一个历史的隐语。所以,当我的记忆又回到那个园子和老房子的时候,我能清晰地记住的,只是那个我在倒立中看到的爱情故事,而将那场革命的许多细节都忘掉了。甚至,我连那个组织的完整名称都记不起来了。
……
那个能在我记忆中留下完整印象的男人,是个年轻男人,比向叔叔要年轻好多。虽然他一开始,仍然是以革命的色彩出现在我的记忆中的,但他后来的经历,注定他身上的革命色彩远远比不上向叔叔。但不知是否这一点,反而使我将他牢牢地记住了……
年轻男人很俊秀。他的俊秀,容易让人想起女人的漂亮,有着蛊惑人的魅力。那张脸上的线条清晰而柔和,与他微黑而细腻的肤色很相配。他那微黑细腻的肤色尤其吸引人,以今天的语境来说,是一种巧克力的感觉,精致而柔和。这样的肤色,让人觉得是经历了阳光充分的照射,而后又长久地待在舒适的房子里,便显得自然健康而又保养良好。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与他的出身很吻合,他是一个在乡村学校长大,然后又到城里来读书和工作的人。他的相貌还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的上嘴唇。他的上嘴唇有点短。这在他看起来完美无瑕的脸上,本来是不容易觉察出来的。而且由于他的上嘴唇有点短,他总得紧抿着的嘴,给那张过于俊秀的脸添上了一点清峻的气质。这点发现,要归结于老女人。她是在那么精心地打量了那年轻男人之后,用非常古怪的口气说出来,这男人的上嘴唇有点短!
那是年轻男人走进老房子的第一天。
……
我后来回忆起来,老女人看着年轻男人的眼神是非常警觉的,这似乎是引起了她熟悉的一种情景。但是,她仍然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一句话。
这男人的上嘴唇有点短!
那句话说得很清晰。我的眼睛正转过来,盯住了老女人轻轻软软的裤脚。上面飘动的感觉,令我对那句话充满了好奇,总觉得像在某种神秘的情景下,首先表现出来的预兆。与此同时,我从老女人身上闻到一种巫婆的气味。后来,我有机会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巫婆。她对我说,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得到女人的喜欢,但这样的男人命不好。记得我听了之后,有了一种如获重释的轻松。我想,我终于可以将一切不如意事情的发生,归结为宿命的悲剧了。
——《夏天的倒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