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男孩》是一个真实的故事。20世纪初,赛艇运动因运动装备和场地的高要求而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统领美国赛艇圈的,是哈佛、耶鲁等贵族名校的赛艇队。1936年,华盛顿大学的贫困少年乔伊?瑞兹,和他同样出身贫寒的八位队友们,并肩作战,击败了众多名校赛艇队,取得了代表美国出征柏林奥运会的资格。荣誉之路荆棘丛生。正值大萧条时期,赛艇男孩们需自付旅费赴德参赛,加上路途颠簸遥远,他们的身心备受煎熬;而他们的对手,正在纳粹阴云密布的德国,磨刀霍霍等君一战。男孩们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到达德国?远赴重洋、体力透支,他们如何直面凶悍的德国队,绝地反击?奥运夺冠之后,他们的人生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1936年柏林奥运会九个来自底层的贫困男孩,一项高高在上的菁英运动他们将手中的桨划向了奥运赛场他们向世界展示,什么是勇气、信任、团结、乐观和决心
在这种付出的辛苦多,得到的荣誉少,但依然世代流行的赛艇运动中,必有一些美好是寻常人所看不到的,只有杰出人士才能够洞察体悟。
——乔治·耶曼·波克科
在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湿冷暮春天气里,我翻过牧场周围的雪松栅栏,穿过潮乎乎的林子,走向一栋普普通通的小木屋,乔伊.瑞兹躺在木屋里,快不行了。写作本书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萌生的。
那天我敲响乔伊女儿茱蒂的门时,对乔伊我只知道两样事:第一,七十好几的他一个人把诸多雪松树桩拖到山下,劈成栏杆,打下桩子,建立了长达两千两百二十四英尺长的栏杆,就是我刚刚翻越过的。不管什么时候,想到他一个人完成了如此艰巨的任务,我总是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另一件事,他和其他八位来自华盛顿州的年轻人,这几个出身农家、渔民以及伐木工家庭的孩子,在一九三六年的奥运八桨划艇比赛中一举夺冠,震撼了划船
界,连希特勒也为之震惊。
茱蒂打开了门,引我进入舒适的起居室。乔伊躺在沙发上,脚翘得老高,他身高可是有一百九十公分的。那天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装,脚上套着亮红色的羽绒靴,稀疏的胡髭已经白了,脸色灰黄,眼睛肿着,这都是心力衰竭害的,最后也是因此撒手人寰的。不远处放着一个氧气罐,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作响。墙壁上挂满了家庭照,最远的玻璃装饰柜里装着洋娃娃、玩具马还有镶着玫瑰图案的陶瓷。面向户外的窗户上是点点雨滴。立体声音响里轻轻播放着三十年代的爵士音乐。
茱蒂跟乔伊说我来了,乔伊把长而嶙峋的手朝我伸过来。茱蒂曾经把我的上一本书念给乔伊听过,他想见见我,和我谈谈。非常巧的是,乔伊年轻的时候,刚好是安格斯.海尔的好朋友,而安格斯的父亲是我上一个故事的主角。我们就此聊了一会儿,然后话题就转到他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纤细而脆弱,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努力用言语捕捉过去的记忆,时不时陷入沉默。借着女儿小心的提醒,他开始慢慢地从生活往事中拉出线头来。回忆童年时代和大衰退时的少年时代遭受的不幸,以及克服的难关,他的话语时断时续,但是语气却非常坚定。我坐在那里,专注地听着,自始至终都非常震惊。
但是当说到在华盛顿大学的赛艇生涯时,他开始动容了。他说到了划船这项运动,说到了船体和桨,说到技术与技巧。他回忆着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漫长而冷冽的等待,掳获大胜以及险避失误,说到前往德国,在希特勒的眼皮底下走上柏林的奥运领奖台,说到他的搭档,但是这些都没有叫他流泪。然后他说到了“船”,这时他开始语带哽咽,泪水溢满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的船是哈士奇快艇,一路把他带上荣耀讲台的赛艇;或者说的是他的团队,几个年轻人的梦幻组合,得到了赛艇最高荣誉。最后,看着乔伊对某些重要场合的不断复述,我知道他所说的不单是船艇,也不单是驾驭赛艇的团队,对乔伊来说,船包含前两者,更超越了两者,是某种神秘而不可定义的东西。那是一段共同的经历,一段折叠起来的金色时光,九个生命共同努力,一心一意,分享所有,共同得到了荣耀与尊重。乔伊所以哭,三分是因为过去的瞬间消失了,七分则是因为那个瞬间的美好。我是这么看的。
那个下午,当我想要离开的时候,茱蒂把乔伊的金牌从墙边的玻璃柜里取出来,递给我我仔细欣赏的时候,茱蒂对我说,几年前这块金牌曾经一度消失了。一家子翻遍了家里的上上下下,最后终于放弃。多年之后,他们重新整理房屋的时候,又在阁楼的一堆物件中
找到了它。大概是松鼠看上了金牌闪闪发光的样子,把它当作自己的宝贝收藏到窝里。茱蒂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乔伊自己的故事,就好像这块金牌被隐藏得太久了。
我再次握住乔伊的手,对他承诺,我会再来,和他多谈谈,而且我非常期待把他划船的日子写成一本书。乔伊握住我的手,说乐见其成,然后他的声音又哽咽了。他的话再度让我意外:“不要单单写我,要写船。”
丹尼尔.詹姆斯.布朗
于华盛顿瑞蒙德
二○一二年八月
丹尼尔·詹姆斯·布朗,美国作家,曾任斯坦福大学教师,现居纽约,著有多本历史纪实作品,《激流男孩》是其最为重要且最为知名的作品,被列为2014年美国华尔街最受追捧的13本书之一。丹尼尔曾数十次采访九十高龄的主人公乔伊和他的女儿,并搜集了大量史料,记录下这震撼世界的光彩一瞬。它展示了勇气、信任、乐观和决心所创造的奇迹! 丹尼尔还创作了以1846年美国西部淘金热为背景的纪实小说《冷漠的星星》,以及反映1894年美国明尼苏达州欣克利大火的纪实小说《燃烧的天空》等。
蓝晓鹿(笔名),原名曹堤,毕业于北京大学翻译硕士,曾任出版社编辑,现专职翻译,写作。
第一部 一八八九~一九三三年 他们的时代
第一章 船屋里新来的年轻人
第二章 乔伊:孤单童年
第三章 最好的造船师
第四章 乔伊:艰辛谋生
第五章 踏入驳船
第二部 一九三四年 森林中的大型雪松
第六章 赛季开始了
第七章 进军东部
第八章 乔伊:一心一意生活
第三部 一九三五年 至关重要的一年
第九章 寻找黄金组合
第十章 哈德逊河上的较量
第十一章 乔伊:大古力的夏天
第十二章 艰难时世
第四部 一九三六年 接触神圣之地
第十三章 决战加州队
第十四章 激烈的校队赛
第十五章 划向世界
第十六章 柏林印象
第十七章 比赛!比赛!比赛!
第十八章 最终的决胜
第十九章 乔伊:最平静的时刻
尾声
致谢
第十九章 乔伊:最平静的时刻 赛艇的精神意义是什么?……完全牺牲自我,把小我融入团队之中。 ——乔治·耶曼·波克科
在确定是他们赢得了大赛之后,美国队的年轻人把赛艇悠悠地划回大看台附近,接受大家礼节性的欢呼。尤伯瑞克森和波克科也匆忙从看台走下来,穿过西豪斯前方的观众群,急着和他们的年轻人会合。罗伊·伯罕忙不迭地冲进媒体办公室,急着大书特书这个他等了一辈子的新闻,全心浸入其中,希望尽毕生所学把事件表达得淋漓尽致,他不知道的是西雅图那端已经刚刚把《西雅图邮讯报》的夜班人员遣走了。早上没有编辑,他的这则新闻始终无缘上报。莱尼的摄影机依然在记录全程,年轻人把赛艇划到西豪斯的正前方。几个纳粹官员面无表情地看着奥运官员俯身握住莫赫的手,并把一个大花环赠予休姆,花环如此之大,好像是要给马佩戴的,而不是要套在人的脖子上的。休姆接了过去,却不知该拿花环怎么办,先把花环降到头上,傻傻笑了一下,又把花环递给乔伊,乔伊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把花环递给矮个儿杭特,一路递下去,直到到了船头莫瑞斯的手上。 尤伯瑞克森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浮坞上,对着赛艇,他突然发现自己语塞。为了掩饰尴尬,他指着莫瑞斯的花环说:“打哪弄来的?”莫瑞斯指了指肩头,说道:“从下游捞上来的。”年轻人爬上岸来,德国乐队开始演奏美国国歌《星条旗》,他们立正站好。然后他们和一些大人物握手,再之后搬起哈士奇,往船屋里走。他们就穿着弄脏的运动衫和运动短裤出现在世界面前,好像平常从华盛顿湖训练回来一样。在回船屋的路上,尤伯瑞克森被一个美联社的记者拦了下来,问他对这群年轻人有什么看法。这回尤伯瑞克森不语塞了,他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道:“这是我见过最棒的舟中弄潮儿,而我也算见多识广吧。” 第二天早上,他们回到了格鲁诺。莱尼的团队和国际媒体正等着给他们拍照。莱尼已经拍了很多镜头了,从岸上拍的、从船上拍的,而她现在想要捕捉舵手和桨手的近距离写照,她先让摄影师坐在休姆的位置上,然后又让他坐到莫赫的位置上,年轻人都配合地划着船。意大利队和德国队也配合她,做出同样的动作。效果非常惊人。八桨划船序列依然是奥运赛中最激烈的动作场景之一。莱尼巧妙地把后来补拍的镜头,加入之前的画面中,造成划手一致前后划动,面部呈现到镜头面前,后来再退去的效果。 拍摄结束之后,他们把快驹哈士奇打理好,准备运往西雅图,这才穿上奥运会服,再次前往奥运体育馆,要去看奥地利和意大利争夺足球赛金牌。比赛之后,年轻人亲入会场,得到大会颁发给自己的金牌。他们与德国队和意大利队并排站着,奥运官员走到美国队前方,把金牌挂在年轻人的脖子上,还把小小的花环放在他们头顶。其中个头最矮的莫赫,上前一步走到一个台子上。一名选手逗趣地说:“你处心积虑要得这个奖,就是为了有一天比我们高出一些来,是吧?”有人递给莫赫一根从罐子里拿出的橡树幼枝。他们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体育馆东边四十三英尺宽的巨型屏幕上。《星条旗》的乐声响了起来,美国国旗在颁奖台后方缓缓升起。乔伊手放在心脏上第一章 船屋里新来的年轻人 打从十二岁的少年起,我便开始划船,之后都在这个行业里,这方面我可以说上几句权威之言。那就是作为有记载的最古老的运动之一,划船这件事里含着一些看不见的价值:社会、伦理和精神层面的,不是一般的传授教育就可以灌输给学生的,学生必须借着观察,借由自己的体验,有所领悟。 ——乔治·耶曼·波克科 一九三三年十月九日。星期一。一早上天就阴着。这是一个灰暗时代的灰暗日子。 戈斯特航运公司的水上飞机从普吉特海湾缓缓起飞,沿着水湾,嗡嗡往西飞行,在乌压压的云层下,飞往布雷默顿的海军港。运送飞机至渡口的摆渡船如白蜡一般,缓缓消失在柯曼码头。商业区的史密斯塔却恍如伸展的食指,指向阴霾的天空。穿梭在塔下街道上的人们,旧衣旧鞋旧软帽,推着木制运货车,赶往街头巷尾,开始以卖橘子、苹果以及几分钱一包的口香糖为生的一天。西雅图的耶斯勒路是城区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在这条曾经的木材滑送道上,人们排起了长队,低着头,望着潮湿的人行道,与周遭的人低声交谈着,等待施放食物。卡车从《西雅图邮讯报》报社里开出来,开在石头路面上喀喀作响,丢下一捆捆的报纸。戴着羊毛帽的报童把一摞摞的报纸拖往十字路口、电车车站以及饭店出入口,他们扬起报纸,大声叫卖:“一千五百万复苏经济。” 耶斯勒往南几条街,就是散落在艾略特湾的贫民窟,孩子们在潮湿的纸箱床上醒来。他们的父母从铁皮防水纸的矮棚里走出来,呼吸着污水和腐烂海草的臭味。他们拆了板条箱,俯身火堆上,把木条添加进去。抬头望着制服灰的天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更冷冽的天气,他们不晓得接下来的冬日要怎么过。 商业区的西北边,北欧移民老区巴拉德附近,几条驳船冒着黑烟,小心地拖着长形的木筏,进入船闸,想要把木筏提升到华盛顿湖上。但是大多数的驳船和船只都静静挤在港湾,几乎废弃不用了。东面一点的鲑鱼湾,几十条渔船几个月都没出动了,在碇泊处上上下下地浮动,油漆从船壳上剥落。隐约出现在巴拉德上方的芬妮·瑞爵区,木炭燃烧产生的黑烟从简陋房舍的烟囱中冒出,散入云端。 这是大萧条的第四年。全美每四个工作人口当中就有一个失业,也没机会找到工作,在这大约一千万人口之中,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领到些许救济金。四年来,工业产量已经萎缩了一半。至少有一百万人,甚至多至两百万人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或者沦落到像西雅图胡佛村这样的大型贫民区。在大多数的美国市镇,银行都关了门。随着大门的关闭,许多美国家庭的存款也随之消失。在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这种萧条的日子何时结束。 而这恐怕是最糟的。不管是银行家还是面包师,不管是建房子的还是无壳蜗牛,对未来的恐惧与极端不确定,这种感觉日日夜夜不时地伴随着每一个人。早在三月份的时候,一部电影《金刚》异军突起,一夕爆红。市镇的电影院外人们排起长队,不分年纪,大家把口袋里不多的分分角角都掏出来,来看一头巨大的非理性巨兽如何侵占了文明世界,把居民掳去,让他们在危险的深渊徘徊。 也有一线微光,显示世运即将转好,但是这线光芒太微弱了。当年早期,股市已经略有回升,道琼斯指数在三月十五日当天上升了百分之十五点三四,以六十二点一零点作收,打破当时的纪录。但是美国人在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二年底间,已经看到太多资本破产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复苏希望渺茫。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道琼斯才回到一九二九年的最高点——三百八十一点。再说,对大多数的美国人来说,通用电器的股价又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根本没有股票。对普通民众来说,重要的是塞在床下的保险箱和瓶瓶罐罐,里头藏着他们的积蓄,可是到如今,大多已经快见底了。 白宫有了新主人富兰克林·罗斯福,他是快乐乐观的老罗斯福的远房侄子。新总统信心满满地上任,口号满天,计划满腹。但是前总统胡佛也同样乐观淘淘,他曾经夸口,不久的将来美国会永远消除贫困。“我们的土地富庶,风景优美,居住于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快乐富足,满有福泽机会。”前总统曾经在他的就职典礼上如是说,不过事后看来他后面的那一句,就更具讽刺意义:“成就之果在这里成熟的机会远大于其他国家。” 新上任的总统究竟怎么样,很难预料。夏天他开始实施新策略的时候,激起反弹声浪,有人称他为激进派、社会主义,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布尔什维克。不管时局如何,没有美国人愿意走苏联的路。这些话叫人听来真是不安。 德国政坛也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一月的时候,由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推上台面,这一政党素有激进之名。那时大家还不知道这激进的含义。而阿道夫·希特勒罔顾《凡尔赛条约》,在国内重振武力。在大部分美国人对欧洲事务没什么反应的时候,英国却对此很警觉,他们怀疑战争的恐惧要重新上演。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可能性又极高,好像天边一朵散不开的乌云。 《美国周报》是每个周日出版的报纸,有十来份报纸都会在周日附赠《美国周报》,而《西雅图邮讯报》也是其中之一。前一天,也就是一九三三年十月八日礼拜天的那一期《美国周报》上有一幅漫画,占据了半个版面,名叫“城市阴影”。这是一幅炭笔画,明暗对比强烈,整体的色调灰暗。画中描述一个戴着圆顶窄边帽的父亲失望地坐在人行道上,女儿和老婆衣衫褴褛地站在后方,小儿子则拿着报纸站在旁边。画上写着:“嗨,老爸,别放弃!或许你一个礼拜都没有成交一笔,那也不过就像我没找到送报纸的路。”整幅画最吸引眼光的是男人脸上的表情:困惑、疲累,某种比失望更沉重的东西,他不再相信自己。对《美国周报》的众多读者来说,这个表情他们都很熟悉,每天早上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脸。 可是,西雅图那天的乌云没有笼罩整天,那个阴霾的时代也没有持续很久。近中午的时候,云层之间出现了缝隙。在西雅图的华盛顿湖,静静的湖水由灰转绿,再转成蓝色的。华盛顿大学正位于一个俯瞰湖面的高地上。阳光洒在新落成的石建图书馆上,馆前的草坪上聚着一些学生,他们吃着午餐,翻着书,闲聊着。几只黑乌鸦在学生中间晃荡,期待啄食无意落下的面包屑或起司末;而海鸥则在图书馆的染色玻璃及新哥特建筑物的尖顶之上的蓝天滑翔。 大部分的学生男女分开坐着。男同学大多穿着熨烫平整的长裤、新闪闪的牛津鞋、开襟羊毛衫。他们一边用着餐,一边讨论着课程上的事,讨论着即将展开的与俄勒冈大学的橄榄球赛,以及两天前刚刚结束的棒球世界大赛的惊人结果,小个子的梅尔·奥特带领纽约巨人队赢得冠军。奥特先打出二比二的局面,然后一个飞球,叫纽约巨人赢过华盛顿议员。这种事让人明白,小个子有着大能量,告诉你,世事易变,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几个年轻学生轻吸石楠烟斗,阿尔伯特王子卷烟甜丝丝的味道就在人群中飘散开来。其他学生在浏览《西雅图邮讯报》时,则把烟斗从嘴唇上挪开,满意地看着占了半个版面的烟草广告:“世界大赛二十三个冠军中有二十一人爱抽‘骆驼’,是烟草刺激了健康神经才大获全胜。” 年轻的女学生在草坪上围成自己的圈子,她们足蹬低跟浅口鞋、丝袜,长裙及膝,宽松的衬衣在领口和袖口打了折,还饰有荷叶边。头发有长有短,发型各异。和男同学一样的是,她们也聊着班上的事,有时候也说说橄榄球。几个周末和男友约会看电影的,则讨论着镇上放映的新片:派拉蒙公司由贾莱·古柏主演的《周日午后》,以及乐声电影公司推出的由法兰克·开普拉执导的《一日贵妇》。有几个女孩也和男同学一样,抽着烟。下午的时候,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金色的光芒让气温变暖了,天空变蓝了。 比其他学生都要高出一些的两个大高个儿,快步走过图书馆前的草坪。其中一个是一年级的新生罗格·莫瑞斯,一百九十公分,身材瘦长,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刘海好像总是快要垂下来遮住整张脸似的,眉头黑而深,给人第一眼印象有点气鼓鼓的;另一个年轻人就是乔伊·瑞兹,他也是大一,也接近一百九十公分,却结实得多,肩膀宽阔,四肢有力。他的脸轮廓细致而利落,灰眼仁蓝眼睛,他从草坪走过的时候,一旁有几个女孩忍不住瞄着他。 两个人都在工程专业,这个晴朗的下午他们有一个共同大胆的目标。他们绕过图书馆,经过弗罗奇池塘的水泥边缘,下了长长的草坡,然后穿过蒙特莱克马路,闪过黑色的加长礼车、房车以及敞篷车。两个男孩从篮球场和马蹄形地势略凹的足球场之间往东行走,再往南边,经过一条泥道穿过开阔的林子,来到华盛顿湖湖滨的湿地。这时,他们看到其他男同学也往这边过来。 他们来到一处名叫蒙特莱克口子的水域旁边,口子是当地说法,其实是蒙特莱克河与联合湾的交汇处,两水汇合然后再一同往东,汇入华盛顿湖。这湾水域上方矗立着一座奇特的建筑,房屋侧壁上覆盖的石头被风蚀了,还有系列玻璃窗,明显往内倾斜,上方是马蹄形的屋顶。他们绕到建筑前方时,就看到很多扇拉门,拉门上面一半几乎都是玻璃,拉门下方的宽大木结构延伸下来,底部是一个码头,与口子平行。 这是一个飞机库,一九一八年由美国海军建造,供海军飞行训练团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停放水上飞机。但是建筑可供使用之前,战争就结束了,所以就在一九一九年秋,转交给华盛顿大学。此后,就成了华盛顿大学赛艇队的船屋。今天,宽大的木结构上,以及通往建筑物东边的狭小小路上,都站满了学生,共有一百七十五人,大多数又高又瘦,大约十来个人是矮小精瘦的,他们紧张得走来走去。也有几个年龄较大的男学生,他们穿着白色的针织运动衫,上面绣着紫色的W字母,双臂交抱着,倚在墙上打量着新来的人。 乔伊·瑞兹和罗格·莫瑞斯走进建筑物中。在凹型的室内,两侧都排放了修长、光滑的船体,四点支撑了放在木架上。抛光的木船背面朝上,反射着从上方窗户透进来的日光,叫人恍若置身天堂。干燥而清冽的空气中有油漆和新锯雪松的香味。各大学的横幅从船椽上挂下来,加大、耶鲁、普林斯顿、海军大学、康奈尔、哥大、哈佛、雪城大学以及麻省理工学院,虽然颜色褪去了一些,却依然很斑斓。室内一角几十支黄色的云杉桨竖放着,每一桨都是十到十二英尺长,桨叶是白色的。屋子后方的阁楼上,他们听到木工做活的声音。 乔伊和罗格填好新生注册单,走到明亮的户外,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候通知。乔伊看了罗格一眼,对方显得自信放松。 “你不会紧张吗?”乔伊问。 罗格回望着他。“我慌透了,只是做出样子来唬一唬对手。” 乔伊笑了,不过只是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实在紧张得笑不出来。比起其他坐在蒙特莱克口子附近的男学生们,这个下午对乔伊的意义更非比寻常些,某些类似命运的东西,正悄悄徘徊着,虽然他本人并未察觉。下午在图书馆草坪上望向他的女孩子们,必须忽略一个非常明显的事实,那就是他身上穿得迥异于他人,裤子没有熨挺,牛津鞋没有上光,他的毛衣不挺括也不干净,是皱巴巴的旧衣服。乔伊了解世态炎凉。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如果今天船屋里的事进行不顺的话,那么他显然不该再留在充满笔挺西裤、石楠烟斗、羊毛毛衣、幽默风趣、深谙世故的世界里。他无法成为化学家,无法娶高中恋人,人家可是跟着他来到西雅图,做好一起生活的准备了。如果划船这档子事搞砸了,就得回到鸟不生蛋的奥林匹克半岛,独自住在又寒冷又空旷,还只盖了一半的旧房子里,靠着打点零工,图个温饱,或者去地方资源养护队再找个修高速的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