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创作过程研究：书法创作论之六_沃兴华著_9787532582044

　　《书法创作过程研究——书法创作论之六》是“书法创作论”系列的一种，该书作为作者书法创作实践中书法理论理论研究，阐述了作者独到的艺术见解和创作思想。作者认为，书法创作就是前识意图与形式理念的相师与相搏,前识意图反映了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审美趣味和生活状态等等，是创作者生命的表现。书法创作从点画到结体再到章法，整个过程都是通过“以他平他”的形式理念展现出来。

　　一
　　上海书协办了个微信平台，秘书长潘善助先生要我提供稿件，最好做个连载。我开始拒绝，后来想想，回复说好吧。说好的原因有三。
　　第一，长期以来，书法界总有一股势力把创新书风贬为丑书，进行恶意诽谤。在接受潘先生邀请时，书坛正在掀起新一阵的反丑书热潮，连《北京日报》也参与其中，整版文章，将我的作品与走江湖的杂耍混为一谈，我觉得忍无可忍，想发点声音。
　　第二，各种媒体上的批丑书引来许多旁观者，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更多的茫然。胡适先生曾说过越是普及的东西，改革起来阻力越大。书法是所有艺术中最最普及的艺术，由此可知创新之路的艰难，不被人理解是常态，而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创新者有责任，既要拿出好的作品和理论，还要适当宣传，与大众交流。
　　第三，我的“书法创作论”系列丛书每年一本，已经出了五本，斗方、手卷、大幅少字书等都已经写过了，今年计划写一本册页，而我平时小字写得比较少，册页是个弱项，不知道能不能写好，心里没底，感到有压力，因此想开个专栏也好，以《日新录》为名，一日一帖，推动册页创作。
　　决定办专栏的原因如上所述，仔细想来，这三个原因也有大有小。第一个原因出于一时情绪，其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佛教《劝忍缘》说：“恶口骂詈，大人堪受，如花雨象。”这种境界我做不到，但是杜牧《遣兴》诗所说的“忍过事堪喜”，这种经历和体会还是常常有的。第二个原因有必要，但不大，“道问学，尊德性”，“古之学者为己”，学问的最终目的关乎自己的修身养性，干卿何事，何况孔子的《论语》开门见山就教导天下的读书人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因此说到底，是第三个原因起了决定作用。以前看毕加索前妻的回忆文章，说他很懒，怎么也不愿意进工作室。这话我不信，毕加索一生留下了那么多作品，而且是那么多风格各异的作品，怎么可能懒。如果哪天他不想进工作室，一定是那天他真的没有想法。“行百里者半九十”，艺术创作越往上走越难，当你不想重复自己，又不知道如何突破，没有感觉的时候，怎么会有进工作室的欲望，我理解这样的“懒”。我现在也处于这种状况，常常不知道怎么写，每天可以找一百个理由不去工作室，但我还是叫自己去了，因为经验告诉我，想法往往是在乱写乱涂中渐渐明确起来的，与其荒废一天，不如去试试看，碰碰运气，在这种状况下我非常盼望有一种外部力量，能够将我推进工作室，《日新录》如果开办，众目睽睽之下，我就不能“偷懒”了。
　　二
　　《日新录》于2月1日开始连载，我写了一篇前言，是这样说的：“预告发出去之后，熟悉的朋友来电话提出各种建议，我发觉自己做事太欠考虑，没发过微信，不了解微信观众的读帖心理，只以为自己有那么多作品，那么多想法，而且每天继续在写在想，就以为一日一帖没有问题，就觉得能办好专栏了，这实在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现在瞻前顾后、推己及人地想想，真有些胆怯，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不知道观众会有什么反响，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既然决定了，而且预告了，那么就试试吧。‘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会认真去做的。”
　　又说：“看贡布里希写《艺术的故事》，介绍世界艺术发展的历史，上下几千年，纵横千万里，通过问题意识，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编织出情节，循序渐进地将分散零乱的各种画派和画家串联起来，组成一个好看的‘故事’。我也想模仿这种方法，来避免微信帖子的过于碎片化。我的计划是以《论册页创作》为主题，内容大概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介绍过去写的册页作品；第二部分为重新创作做准备工作，主要是临摹，以帖学为主；第三部分介绍新写的各种册页作品。三个部分前后连贯，既阐述各种创作感想和临摹体会，又反映整个创作过程，使其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当然，这期间如果有其他重要的想法和作品也会偶尔穿插，这个计划不知妥当不妥当，请诸位多提意见。现代文化强调对话和互动，巴赫金说：‘我能够表达意义，只是非直接的，必须通过与人的应答往来产生意义。’”
　　这篇前言所讲的两个内容，一是落实《论册页创作》的著作构想，二是希望与大家交流，坐实了前面所说的第二和第三个目的。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两个目的都实现了，而且实现得不错。就书的创作来说，完成了对过去册页的整理和研究，完成了临摹准备工作，完成了部分新作的创作和感想，总括起来，大体完成了本书的第二、第三和第四部分的初稿。就书法的交流来说，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关注，《中国书法网》等一些媒体纷纷转载，私人微信也层层转发，阅读人数每天多的一万几千，少的也好几千，每个帖子都会引起大家讨论，各抒己见，非常热闹。在各种意见的碰撞交流中，我体会到了巴赫金所说的意义，也更加看清楚了自己的书法状态。一方面这么多人关注，大家有话想说。无论说好说坏，都因为触及到了当代书法艺术发展的重大问题，反映了大家正在感受到的和思考中的问题，所以创作方向是对的，是有生命力的。另一方面，听到一些真知灼见的批评，比如汪海权先生和封龙君先生的讨论和商榷，认识到自己在理论和创作上还需要继续努力，不断完善。
　　一日一帖，给我的收获很大。但是因为时间紧迫，有些作品不够理想也必须拖出来示众，这很遗憾；有些作品很有想法，可以进一步完善下去，但是为了整体进度，也不得不提早结束，这很无奈。《孟子》讲“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我真希望能在“沉潜往复，从容含玩”的状态中尽量把问题想得更深些，把作品写得更好些，表现得更加丰富多彩些，即使做不到“盈科”和“成章”，也要尽量少些遗憾。因此一日一帖在连载了一个半月之后就主动结束了，本书第五部分是在很充裕的条件下慢慢写成的。
　　三
　　《论册页创作》是我书法创作论系列丛书的第六本，前五本都是先有了作品，然后阐述创作的体会和感想，因此技法谈得比较多。这本不同，边写边想边发表，不仅阐述创作体会和感想，而且还记录了整个创作过程。
　　作家史铁生先生说：“历来的小说，多是把成品端出来给人看的，而把它的生成过程隐藏起来，把徘徊于塑造与受造之间的那一缕游魂隐藏起来，其实这可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为谁也说不定，那塑造与受造之中的犹豫、徘徊是不是更有价值？拆组的取舍之间，准定没有更玄妙动人的心流？”他认为作品“生成过程”的表现非常重要，其间潜藏着更玄妙动人的心流。
　　学者余英时先生在介绍自己的读书经验时说：“要看这本书是怎么写成的，不光是说他讲了些什么主张，这是次要的，要看他是怎么得到这些结论的，这样你就能学到针法，金针就在这里面，光看鸳鸯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这是我感触比较深的经验。”他认为看针法比看绣出来的鸳鸯重要，看怎么写成的过程比看结论更加重要。
　　我自己学习书法也有同样体会，看老师的字不及看他写字的过程，听他介绍一般的技法，不如听他讲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写甚至一遍遍重写的思考过程，因此我觉得创作过程的表述很有意义。在发帖之初，虽然有这种想法，但是不够明确，表述得不多，在整理成书时，越来越觉得它很重要，因此特别就创作过程中的各种问题，比如怎样挑选现有的作品，怎样补充新写的作品，新作品与旧作品之间如何建立起互补关系，新作品怎么通过临摹，找到感觉，并且根据“以他平他”的形式理念，不断生发开去，诸如此类，都加重了阐述的分量。最后，这本书实际包括了两方面内容：作品的阐述与过程的描写。因为我特别看重过程的描写，所以把原定的《论册页创作》改名为《书法创作过程研究》。
　　书名冠以“研究”两字，马上想起叶圣陶先生的《记两法师》，有人向弘一法师请教“人生的意义”，他虔诚地回答说：“惭愧，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叶先生在记录下这段谈话后发表感慨说：“他确实没有研究，因为研究是指站在一样东西的外面，而去爬剔分析这东西，弘一法师一心持律，再没有站到外面去的余裕。”我想自己写这本书也是这样，不仅忙于创作，没有余裕，而且即使意识到要表述这部分内容，也没有以一个研究者的身份来分析和总结，仍然饱含着创作激情在回想与思考，因此严格来说这是谈不上什么研究的，但是现在一时又想不出其他可以代替的词，只好将就着用了，在用之前，我也要先表示一下惭愧。
　　一方面的惭愧是言不尽意。我的创作强调形式构成，强调“以他平他”的组合关系，因此创作过程比较复杂，就单件作品的创作过程来说，在点画上强调粗细方圆变化，在结体上强调大小正侧变化，在章法上强调疏密虚实变化；就一天的创作过程来说，不会用一种风格连续写八九个小时，常常是厚重与清丽，奔放与严谨，奇肆与端庄轮番展开，交替进行；就一本书的创作过程来说，为避免“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的毛病，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各种字体、各种书风和各种幅式相反相成，相映成辉。这三种过程交叉在一起，内容很丰富，而这本书主要是讲册页创作的，因此不能面面俱到，只能主要讲述一本书的创作过程，只是在具体作品的论述中，会兼及一天的创作过程和一件作品的创作过程。
　　另一方面的惭愧是言不及意。在书法创作过程中，每一个阶段都是继往开来的一个环节，正如每一笔画既是前一笔画限制的产物，又是下一笔画生发的契机，这种因果联系复杂多变，创作时专心致志，神不旁骛，不可能同时作为旁观者，冷静地记录下整个创作过程，过程总是后来追忆的。李商隐《无题》诗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创作当时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惘然”状态，此后的追忆自然更加难以确切表达了。
　　为弥补这两方面的惭愧，我把大量的作品附在文字后面，期望读者在图文比较中，发挥自己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去弥补我在表述上的言不尽意和言不及意。
　　20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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