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的国(代序言)
魏新
国就是个家,一战准乱。乱七八糟,乱出七雄,百家,千军万马,争斗的争斗,争鸣的争鸣,争得你死我活。这段时期的人们,脑门上都有俩字油亮:不服。
国不服国,家不服家。名誉上还有个居委会管着,家事全自个儿说了算。居委会主任姓姬,称周王,住洛阳,门口挂着过时的横幅,原写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由于风吹日晒,“王”字掉了个横,就成了“莫非土土”。这倒也名副其实,到处都是土,风一吹,全扬起来了,看不清人,迷眼,两军交阵,往往就是一阵风,什么也看不见,就听见有敲鼓的,有打锣的,大家都在嗷嗷叫,风停了,地上躺着死人,站着活人,半死的人匍匐如蛆,死人一身血,活人也一身血,一个个灰头土脸,傻站着,脑子活泛的从地上割个脑袋,冲到前面,举起来比划两下,张开大嘴,准备吼一嗓子,想出声?够戗,嗓子全哑了。如孟子说:“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之战,杀人盈城。”
人更不服人。能打的,立军功,就可加爵。就算是马加爵,拿着锤子去战场猛抡,说不定就抡成马服君。能说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从齐秦变成苏秦,携六国相印,走在无垠的旷野中。人的上升空间广阔,死得也快,不服就玩命,从小命玩到老命,就叫成功。小命没了,是命不好;老命没了,是命好的让人发指,不小心成了万夫指。
谁都不服谁,所以能青史留名的人多不得善终。
自己人要想服也难,好不容易有了次将相和,被传为千古佳话。
佳话也很有可能是假话。负荆请罪的廉将军晚年悲凉,英雄迟暮如美人变老,让人唏嘘。
这就是战国,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一统,不管是地域还是思想。过去的事还没有沉淀出普世真理,时代就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未来如何,谁也难以判断。人们焦虑,但来不及彷徨;人们慌乱,看起来疯狂;人们开始变得复杂,再不像以前那样天真,一个个殚精竭虑,一个个筋疲力尽,都生怕错过一个时机,就错过了一个时代。
战国是一个不能复制的时代,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称之为“中国史上一个变动最激剧的时期”。一切都在飞速变幻,从三家分晋开始,到秦灭六国,系统不断升级,APP每天自动更新。再往后,中国历史的各种形态就基本稳定起来,秦始皇修了防火墙,后面的朝代不断装各种杀毒软件,中央越来越庞大,凝固速度击败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脑。一直到到民国,才进入又一个不能复制的时代。
事实上,今天的我们,也生活在一个被互联网改变了的战国里。
连根兄继《春秋范儿》后,又著大作《战国派儿》,在我看来,更有价值。这种价值不仅来自他对那段历史的梳理和诠释,更有那段历史对我们今天的关照和启迪。历史没有真相,只残存一些道理。有了这些道理,就有了读史的价值。
我早就有写一本和战国有关的书的想法,也曾尝试着写过十几万字,因学力不逮,总觉得难以把握到位,读连根兄这本书,觉得酣畅有趣,回味无穷。战国本身虽写满“不服”,对连根兄,我还是服了的。
战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客多。有门客,有说客,还有刺客,也可以说,那是一个属于客的时代,那么多人客居战国,寄人篱下,难免会遇到店大欺客,当然,也有客脱颖而出,也有客以命殉主,更多的客则默默无闻,客死他乡。
连根兄是蒙古族,生于内蒙赤峰,我在县城长大,和连根兄相识于济南。对这座我们共同生活很多年的城市,都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不管怎样,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客,有时是乘客,有时是游客,有时是顾客,终将成为过客。
我们也是战国的过客,因为,读书让我们可以经过更悠远的时光。
是为序。
(作者系著名学者、作家,央视《百家讲坛》主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