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高级工程师路晓北连续三天做了同样一个噩梦。他平时很少做梦,每次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令他非常恐惧。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决定去登记结婚,可就在这时,一场暴雨使已经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合水镇行政服务大厦暴露出问题:地下停车场被淹,大厦广场出现小面积塌方。这原本是一件很小的偶发事件,但却发酵成工程质量问题,领导要求他查出事情的真相。然而,随之而来的调查却让他人生的轨道戛然而止——爱情、友情、亲情一一离他而去。人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对自己、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与困惑。在彷徨中,他结识了一位像他一样优秀的青年,在他的鼓励下,他开始对生活展开了新的探索。但是,当他满怀信心地对新生活露出笑脸时,却意外地卷入了一起谋杀案之中……建筑领域如同任何一个领域,有尔虞我诈,有勾心斗角,也有怀疑、竞争和掠夺。恒常暧昧不明且不断自我挣扎的人性免不了又经历一场严峻的试炼。
阿北,男,本名张传奇,出生于1982年,河南郸城县人。毕业于深圳大学首届作家研究生班。诗人,作家。作品发表于《大家》、《山花》、《青年文学》、《诗刊》、《诗选刊》等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已出版有长篇小说《易翔的王国》、《心理咨询师》,诗集《流塘·小事件》等。现居深圳,从事公文写作。
第二章 顶头上司
路晓北是位建筑工程师,家住豫东平原的一个小镇上,几代人都是农民,所以,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农民的质朴。虽然从大学时代他就已经离开故乡,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可家乡的方言以及浓重的乡音,仍不时从他口中蹦出来。他凭借自己的不屈不挠,用了比别人都要短的时间,从助理工程师做到了高级工程师。但项目经理赵长盛仍然常常取笑他是位“乡村级的大师”,他对此并不介意,因为他觉得,有些东西是需要人用一辈子来坚守的,譬如爱情,譬如血性。
刚才,他用寥寥数语安抚了潘雅洁的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在电梯里,他反复想道,“我都要向赵经理请假,他一定会理解我的。我可不能让一个女人,无休止地等待下去。”
可走出电梯,在铺着鹅卵石的花园小道上,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他左边,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掩映下,是一个露天游泳池。游泳池有一百多平方米那么大小,池中的水清澈透明,站在池边,透过明亮的水,能够看得清楚每一块瓷砖的姿态。还是在它刚建成投入使用时,他曾与潘雅洁在这里游过几次。那时,他的工作没有这么忙,也不用每个晚上都要应酬,或者是加班,早晨,他能够早早地起床,在里面游上几圈,然后,一身轻松地去上班。
后来,随着职务的提升,他变得更加忙碌起来,游泳,对他来说,成为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只是,不久他就发现,每天早晨,在他上班的时候,游泳池里总有一个有着优美曲线的女子,在那里享受惬意的休闲时刻。此时,他正贪婪地朝着那优美的曲线望去。池边的一张躺椅上,搭着一条洁白的浴巾,同那女子的肌肤一样,洁白得让人不忍触摸。
年轻女子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偷窥,或者,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她把整个身体都埋在水里,全神贯注地游着,平静的水面随着她嫩芽般白净的手臂的挥舞,溅起灿烂的水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因她而存在,那天,那地,那水,那空气,那花草,那在灌木丛中偷窥的男子。她时而翻身,滚动,动作并不明显,可却很优美,脖颈伸得长长的,身体柔软地扭曲着。
路晓北喜欢一切美的事物,他甚至想到了瑶池这个美妙的词语。眼前的画卷绝对是鬼斧神工:那匀称的胴体,滚圆后翘的臀部,丰满前挺的乳房,蜂子般的细腰,洁白的肌肤配上粉红色比基尼泳衣,组合成如此完美的曲线,他相信,就是再高明的画家,也无法用手中的神笔,描画出如此使人陶醉的意境。
他去过许多海滩,这座城市的,外地的,以及国外有名的旅游名地,他曾见过许许多多各种肤色,穿着五颜六色泳衣的女子,那些女子也曾如眼前的女子一样,柔软的身体在浪花中穿梭。有的女子还像她一样,富有立体感,曲线柔和,像是多情的花草,偶有微风吹来,就会摇曳美丽的身姿。但他总感到,她们太吵了,颜色过于缤纷了,嗡嗡的话声不绝于耳。她们的笑有些夸张,不真实,不像是发自肺腑的,反倒像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而故意发出的。尤其是他看到她们把垃圾随手乱丢,她们走过之后,海滩就变成了垃圾场,各种果皮、塑料袋、烟头等,遍布满地,他就像是在刚啃过的苹果里,发现了半只虫子一样,要恶心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忘情地欣赏着眼前的美境,仿佛他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潜在的关联。他的身体受到了刺激,感觉到某个部位在渐渐增大。眼前的女子与自己的女友不同,她的美是开放的,是由内而外,发自她原始的本性的。而潘雅洁则是内敛的,典雅的,小家碧玉的。这两种美他都欣赏,他都喜欢,但同时,他也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会想方设法把好的东西,都尽量地归为己有。他已经拥有了潘雅洁,他不会再对别的女子动心思。
但他仍可以欣赏,远远地,如目前一样,尽管这不怎么光彩,被人撞见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是,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再说了,谁又能够阻止别人,去追求美呢?
几分钟以后,他的手机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的寂静时刻。他的神经先是紧绷了一下,接着,脸如往常一样,红了起来。他看到游泳池里的女子转过头来,她没有大呼小叫,她停止了正在进行的游水动作,冲他笑了笑。这笑无疑让他的脸更加红了。他来不及弄明白这笑其中的含义。他已经无暇思考这些了,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像做贼似的,快速地逃离了作案现场。
他住的这个千基豪苑花园小区属于高档住宅区。整个小区临海而建,小区内拥有200米的原始生态海岸线,在整个城市里,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两年前,小区刚开盘时,赵长盛告诉他,这里的房子将来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在赵长盛的说服下,他动了念头,用全部的积蓄付了首付,又从银行按揭了二十年,终于购买了他现在的这套房子。两年来,这里的房价已从原来的每平方米一万六千元,上涨到了三万八千元,即使现在转手卖掉,他也能从中获益不少。所以,每次想到这些,路晓北就充满了兴奋,人也变得轻盈多了。
在小区门口,保安员冲他来了个标准的敬礼,用摇控开关帮他把门打开。他知道,这都是赵长盛的原因。两年前,赵长盛带他来看房的时候,找的是这个小区的一位负责人,赵长盛介绍他是公司里最有实力的年轻人,将来很快就会取代他的经理位置,要那位负责人好好地关照他。自从住进这个小区以来,路晓北还真的从来没有自己开过这道大门,尽管他的口袋里时刻装着这道门的IC感应卡。
路晓北向保安员说了声谢谢。他刚从那道电子自动感应门里走出来,公司的中巴车正不偏不倚地停在大门口的正中央,车门开着,正等着他这位最后的乘客。他步履轻快地走上车,在第三排的位子上坐下。车上的座位几乎是固定的,几乎完全按照会场上的排序。他走过赵长盛身边时,赵长盛底气十足地说:“还是路大师架子大,每天都要让我们这些人来接他。”
赵长盛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坐在第二排的位子上。虽是天风建筑公司第三项目部的经理,项目部配有小汽车以及司机供他使用,但为了与下属拉拢关系,他上下班还是选择乘坐中巴,当然了,必要的应酬除外。“怎么敢劳您与各位的大驾呢。”路晓北与他的关系是情同手足,从容地回应道:“我与司机师傅都说过好多次了,说最先过来接我,然后再去接你们各位,谁知道他总说这是规定的路线,不能随便更改,还说这条路线最能节省时间。这让我也没有办法呢!”路晓北知道,赵长盛根本就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介意的,他这样说,只是在开玩笑。
果然,赵长盛没有再说些什么。中巴车安静地向前行驶着。其他同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记不起是谁说过的了,同事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讨债来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间会在你背后来上那么一刀,你不得不提防着,时刻将心底的那根弦崩紧。这话似乎有些道理。赵长盛就曾说过,两年前,合水镇的党委书记因贪污罪被判了刑,到判刑时他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谁揭发的,他认为自己的行为算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后来,他还是从媒体那里知道了,揭发他的竟然就是他的司机。路晓北的公司就在合水镇,他还与赵长盛一起,同那位书记吃过饭,书记的事情让他感受很深。不过,他还是不认为那句话就是正确的。
八年前,他刚从大学念完硕士,所面试的第一份工作,面试官就是赵长盛。路晓北学的是土木工程,应聘的职位是助理工程师。天风建筑公司,在沿海这座城市的建筑行业里,是数一数二的,而这座城市又被称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在这里排列前位,意味着在全国的排名也是前列。所以,在面试时,路晓北的心情极为紧张。倒是赵长盛,看了他的简历之后,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专业性的问题,就告诉他通过了初试。接着又经过几轮“厮杀”,他终于“杀出重围”,脱颖而出。入职后,他发现赵长盛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赵长盛看到他,亲切地说:“我一早就确定是你了!”那一刻,路晓北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对这个精明干练、性格直爽的领导,充满了好感。
工作没多久,路晓北发现,每到下午四点左右,他就饿得难受,或许这是脑力劳动者的通病,他询问了几位同事,都是如此。他向赵长盛建议,买些吃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赵长盛二话没说,立即掏出五百元钱,安排一名司机,同他一起去买。在临出发之前,还特别交代他:“你可以买两件罐装啤酒,放在你的柜子里。”他喜欢喝啤酒,他不知道赵长盛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但那一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认为自己跟对了领导。从那个月起,赵长盛每个月都会拿出固定的金额给他,让他负责采购办公室食品。几年过去了,他的身份从助理工程师到工程师,再到如今的高级工程师,四点钟“下午茶”的习惯从来没有被打破过。这一点让同事们都对他十分羡慕,而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很谦虚地说:“我只是负责给大家跑腿。”
现在,大家依次用眼神与他打过招呼之后,便躲在各自的小天地里,用手机玩游戏,上网看新闻,或者是看视频听音乐。想到早上的梦境,路晓北自问道:“如果梦里面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不知道赵经理会不会伸手拉我一把呢?”当然,他也不知道答案。发了一小会呆,他从公文包内掏出手机以及耳机,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很快就沉浸在手机的音乐中。
下车时,路晓北看了一下手表:八点五十分。其实,他不用看表,也知道时间。从千基豪苑花园小区出来,要经过三个路口,其中会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过了红绿灯之后,中巴车驶上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八分钟,出了高速,再穿过两条街就抵达公司门口了,这其中每一步需要多长时间,几乎已成为固定的模式。但今天,时间对于他来说,格外重要,因为下午四点钟,他要抵达民政局,与潘雅洁办理结婚手续,他不能忘记。
他站在人群中,身材修长,头发自然卷曲,恰到好处地与衬衣的领子,亲密地接触。他今年三十四岁,英气勃勃,聪慧异常。他的鼻子直挺而高耸,两道眉毛如剑一般,直抵额头。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度数并不高。“架上一副眼镜,能让你逼人的气质有所隐藏。你太优秀了,这不一定是好事,你要学会保留。”高三那年,十分喜爱他的班主任雷鸣老师这样告诉他。
现在,他站在赵长盛的身后,在等待进入公司的人群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兴奋。他不时地抬头望天,蔚蓝的天空能让他心情宁静,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使自己不致放声歌唱。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他快乐地想:这次,我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我与雅洁的结婚登记。一个男人,能够拥有像潘雅洁这样温柔漂亮又懂得持家的女子,夫复何求呢!
天风建筑公司的大门在九点以前是决不会向员工们开放的,就是每天的清洁工作也都是在晚上下班之后进行。此时,保安主管已经关闭了门外的报警装置,两名手握警棍的保安员,神情肃穆地站在大门的两侧,以预防有人不遵守规则。
路晓北站在人群中,听着同事们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工作之外的话题——似乎每天只有在这个时间,他们才可以开怀大笑。他们边开着玩笑,边在保安员的监控下,经过一道安全门之后,鱼贯进入集团公司那华丽的大厅,然后走进电梯,在各自的楼层走出去。路晓北与赵长盛同在一个楼层,走出楼梯时,赵长盛问:“你与雅洁准备什么时间办喜事?”
赵长盛认识潘雅洁,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还是他们的“媒人”。
因此,路晓北微笑着回答:“不瞒你说,今天下午三点,我要提前离开一会。我与雅洁约定了四点钟在民政局见面,我们会在那里先行登记。至于婚礼,再挑选合适的时间。”
“先登记,这是必须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证驾驶了,”赵长盛大笑道,接着他的话语一转,语气中露出嗔怪,“你这家伙,我要是不问你,你还不准备告诉我?”
“啊……没有的事情,我等一下就准备告诉你的。”
“修行这几年,也该成正果了!”赵长盛透过他的办公室,看向窗外,笑道:“今天阳光明媚,的确是个好日子。讨到我这个小师妹做老婆,也不算委屈了你,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雅洁都算得上是才貌出众的。”
“我又怎么敢说委屈呢,”路晓北说,“我农民一个,能娶到这样的女人,也算是祖上积德了。当然,我更要感谢你这位大媒人,如果不是你,恐怕我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用不着谢我,你们那是乌龟看王八,自己对上眼的,同我没什么关系。”赵长盛说,“不过,像雅洁这样漂亮而又专情的女人,现在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她那身段,她那脸蛋,她那温顺随和的好性子,让人想想就甭提有多么啦!实话告诉你,如果我不是早就结婚生子,我一定会追求她呢!”
路晓北想起了当时就是他极力撮合他们二人的,更是连连道谢不止。
“下午,你就放心地过去吧,”赵长盛说,“今天是星期一,估计事情也不多。即便有事情,也不用担心,我暂时帮你顶着。”
“那可要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等到晚上,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叫上我太太,一起给你们庆祝。”
路晓北认识赵长盛的爱人,他们彼此算得上熟悉。在他没有与潘雅洁确定恋情之前,每到周末,他常去他家里蹭饭。赵太太烧得一手好饭菜,她能够把最普通的食物,煮得非常美味可口。
“谢谢!真的很感谢!”说完这句话,他与赵长盛各自走进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