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坐落着一座老房子,这里曾经是人民公社时期牧区草原上的生产大队队部,是牧区基层的一个很小的中心。这里不仅有大队支书、队长常驻,上面的干部也常来,还有几个为普通的人:大队炊事员扎米彦、供销社小卖部的老张、挤牛奶的寡妇色布吉德玛、下放右派陶迪、逃荒来的“谢”。这栋老房子和这几个普通的人见证了从1959年到1999年四十年间草原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也共同经受了草原牧区变幻的生活潮流与永恒的人情冷暖。
《草原上的老房子》:
“……我被抓当夜就逃了出来,他们肯定在遍地搜索,而我这个短打扮的人,在草原上很容易被发现,我已经三天没有吃喝了。”“现在别说是人了,连鬼都看不到我们,你能站起来吗?我扶你走,不远处就是乌拉扎尔河,先到那里润润唇解解渴,我再给你弄吃的去。”解放以后,放映队偶尔来乌拉扎尔放映电影。影片中的地下工作者大摇大摆地在敌人眼皮底下通过,而敌人一个个像傻瓜一样杵在那里,视而不见。扎米延看后觉得好笑,因为他所遇见的地下工作者,怕得在毛草棵里躲避过三天三夜。
扎米延搀扶他走到河边,年轻铜匠将头伸进河水拼命喝起来,扎米延恍然觉得河水下去了不少。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给你找吃的去。”扎米延说完策马离去。他从近处的牧民家里搞来了食物。
傍黑时分他将小铜匠带往盐道。他们路经乌拉扎尔敖包附近时,星斗满天,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你要想活命就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你穿上我的袍子,骑我的马走吧,我指给你路。”扎米延说。
“哦,哦,太谢谢了。”黎明前,二人走到了乌拉扎尔草原的尽头,小铜匠这才放下心来,好像从地狱迈向了天堂似的说:“咱们坐下来歇息一下吧?”又说,“真的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感谢。”“你就不要再说这话了,我听着觉得虚伪。”扎米延说。
年轻的铜匠似乎感到惊奇,说:“你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呀。”“你这条命也是命吧,我能见死不救?”“如果你碰到的是国民党而不是我,你还救吗?”“当然要救了,国民党不也是人吗?”铜匠盯了他好一会儿说:“你真是个好人。”黎明时分,躲在草丛间的小鸟开始鸣叫,茫茫盐道展现在面前,扎米延将蒙古袍脱下来连同马缰绳递到他手中。
小铜匠握着他的手说:“非常感谢!等革命胜利后我们会加倍补偿的。”扎米延冷冷地说道:“现在谈胜利有点过早吧?逃命去吧,他们有可能追过来。”年轻铜匠久久地望着扎米延:“我再不说什么了,咱们后会有期。”他说完后跨上扎米延的马直奔盐道,渐渐远去……那顶窝棚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后来被冬季的大雪和白毛风摧毁坍塌。第二年开春,扎米延无意中走过那一带,突然想起了窝棚,但左看右看就是看不见。
他就地转圈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塌掉的窝棚。几根柱子和一堆枯草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沤烂,上面还长出了嫩绿的小草。扎米延回忆起那两个铜匠,年长者的相貌已经模糊,但对年轻的那个却记忆犹新。扎米延勒住马站了很久。那个年长的共产党肯定是不会活着了,年轻的那个呢?大概也是凶多吉少吧?那个年轻的共产党人还活着。三年后的一九五一年,乌拉扎尔草原和平解放,一支部队经过这里。部队是沿着盐道走过来的。这里和平解放后,几乎每天都有部队沿着盐道过来。那天扎米延骑着马站在路边看部队排着队经过。那是一支步兵队伍,但后边又驰来几个骑马的,都挎着短枪。扎米延一眼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军官就是那个年轻的铜匠。他兴奋起来,笑望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的铜匠。铜匠看见他也笑了笑,但不知道认出他没有。
扎米延感到有点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