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今年的春季来得较晚,本该在槐絮抽出的嫩芽儿迟了半月才披上新绿。春季虽来得晚,势头却是迅猛,仿佛一夜之间就见了“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的景象。
从窗口吹进来的春风,夹杂着绿植的芬芳,沁人心脾。关信坐在躺椅上,眼睛半眯着,狭窄的视线里,医生白色的袍子随着微风而动,好像一片被压扁的云。
“关先生?”医生的笔尖点了点纸面。
关信恍惚了一下,轻声道:“抱歉,我走神了。”
何医生抿着嘴笑一笑,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今天天气很好,是吗?”
“嗯,是不错。”
“你喜欢什么季节?”何医生走回办公桌前,转身靠着。放在桌面上的名牌有些歪斜,上面的“心理治疗师何文辉”看上去变成了“师文辉”。他一手拿着记事本,一手拿着支铅笔,眼神温和地看着关信。
关信闭上了眼睛,随意地摇摇头,说:“除了冬天,都很喜欢。”
“你的睡眠怎么样?”何医生问道,“经常做梦吗?”
“最近常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比如呢,你会梦到什么?”
“梦有什么好说的?”关信失笑,“乱七八糟的,大多记不住了。我认为,那些梦跟我的病情没有关系。”
“噢?你很确定自己有问题?”
关信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茫然。他的手叠放在一起,十指交叉,两根大拇指不停地相互绕来绕去。相隔了几分钟,他才说:“我查过相关资料,我觉得我是病了。我有些疑神疑鬼,总认为有人在身后跟踪我,家里也有什么人进去过;还有我的办公室。我把家仔细地查看过几遍,并没有丢什么东西,也就没放在心上。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都被跟踪,然后,嗯……我是说,我的办公室也被什么人翻找过了。对方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调查我。他们至少有两个人,一个负责跟踪我,确定我的地理位置;另一个就可以去我的家或者是我的办公室找东西。天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而已。”
“你觉得有两个人在监视你,要从你身上找出一些东西来?”
何医生问到后来的事,引导关信说得更多一些,更仔细一些。
关信的讲述的确很仔细。他告诉何医生,尽管觉得身边有些不安全,整日惶惶不安,但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着。在那之后,他认为自己经常看到“幻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总是在不该出现的地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里出现。
“能更详细一些吗?”何医生问道。
“我看见了一个小丑。”关信的声音中夹杂着笑意,“怎么说呢?虽然很古怪,我却觉得非常熟悉。”
说到这里,关信无奈地苦笑摇头:“我跟朋友、家人说起这些事,他们都认为是我压力太大,建议我休个长假。”
“那你是否认真考虑过这个建议?”
闻言,关信失笑,说:“我没时间休假,公司的事很多。我这个状况已经影响了工作。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关信。”
何医生合上笔记本,看了眼钟:“时间过得真快。”他在笔记本上边记录边说,“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这一周时间内,能写下你所看到的所有异象,并有充分清晰的细节……”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关信抱歉地对何医生点点头,遂拿出电话,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接听这通电话,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为什么打来电话。他起身对何
医生说:“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了。下次再来。”
何医生无奈地笑道:“下次,记得先把手机关机。”
关信似乎没把何医生半开玩笑的提醒放在心上,拿了手包,说了再见,离开了诊所。
奋园路正在施工,想要回到起航国际贸易公司必须经过奋园路,关信把车停在路口,步行去公司。
他恍恍惚惚地走到奋园路中间。被黄线围起来的空地周围,堆满了各种搭建地铁所需的材料。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倍感不适。
关信捂着口鼻,四下寻找干净些的路。眼神无意间瞥到对面,忽见一面高大的镜子放置在角落里,阳光倾斜下去,在镜面上勾勒出半亮半暗的分界线。在界限分明的地方,一张好似小丑的脸,正对着他,咧嘴笑。
关信咽了口唾沫,感到手脚冰凉。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幻象,所以他还很镇定。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神错不开不远处正在对他龇牙咧嘴的小丑。关信回头看去,希望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做怪相的小丑。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普通人,没人在意他,没人在意那面镜子。
恐惧感顺着脊椎爬上了头顶。关信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因为他跑得太快,那人被撞得跌倒在地,发出不小的惊呼声。
女孩子吃痛的叫声终于唤醒了关信的理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被自己撞倒的女孩儿,一时无语。女孩儿揉着酸痛的屁股,怒气冲冲地瞪着关信:“你乱跑什么?都不看路吗?”
关信急忙上前一步,将女孩儿搀扶起来,连声道歉。
女孩儿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挺大个人怎么走路不长眼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关信不好意思地将女孩儿搀扶到一旁,尴尬地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看到……”说着,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面镜子。
奋园路还是奋园路,建设工地还是乱糟糟的,角落都还在,摆放镜子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关信左右看着,不见任何人将那边高大的镜子搬走。他跑开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镜子哪儿去了?
关信的脸色苍白起来,扶着女孩儿的手也无意识地用了力气。女孩儿被抓疼了,“哎哟”了几声,甩开关信,怒道:“你干什么呀?”
“镜子……镜子没了。”关信喃喃自语着,“小丑也没了。”
女孩儿好像看到神经病一样,后退了几步。关信猛地转回头来,紧盯着她:
“你看那边,有一面很大很大的镜子吗?”
女孩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哪儿?哪来的镜子呀?”
“没有吗?”关信的脸色更加苍白,魔怔了般地嘀咕着,“是没有的,我……我看见了那个……”
真的是神经病呀!女孩儿被吓着了,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转身就跑。
关信还站在原地,盯着本该有镜子的角落。
还没到下班时间,匆忙赶回办公室的刘钰笑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就像一根脱水的蔬菜。同事王子芬走过来,坐在对面,戳戳她光滑的额头,笑道:“吃个相亲饭,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嘘!”刘钰笑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趴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两管唇膏,塞给王子芬一个。
“哇,你买到了!?”王子芬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点声啊。”刘钰笑朝着左右看了看,确定办公室里没人注意到她们,才说,“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呢。香香吻限量款,本市只有五十支,有钱都买不到。我拜托朋友买的。送你一个。”
王子芬促狭地笑了一笑:“原来你是去买这个才回来这么晚。”
“是不是哥们儿了?不要拿来。”
王子芬急忙把唇膏放进口袋里:“给了我就是我的,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不过,钱还是要给的。”
刘钰笑坚持不要钱:“都说了是礼物,哪里还有要钱的道理?大不了以后你看到什么好东西也给我带一份。”
王子芬怪不好意思的,坚持把钱往刘钰笑手里塞。
电话铃声打断了闺密间的拉锯战。王子芬只好先把钱塞进包里,掏出电话接听,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转回头来急匆匆地拿了包包,对刘钰笑说:“我女儿发烧了,我要去幼稚园接她。帮我打下班卡。”说完,眨眨眼,闺密之间的默契十足。
刘钰笑听闻是小公主得了病也很着急,关掉Word文档,陪着王子芬一同下楼。
一路送王子芬到楼门口,安抚她不要着急。
两人匆匆说了几句话道别,刘钰笑才转身回到办公楼。
回到办公室后,无奈叹息—哎,今天注定要加班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到了深夜,刘钰笑关闭了Word文档,打算喝杯咖啡提提神再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