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永不褪色的童话魅力
龚东风
人们在当下的现实世界时常会听到这样的疑问:我们为什么这么累?人的童真哪里去了?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生活的压力和人生的焦虑从成人世界传递到了儿童世界。从一定程度上讲,少儿时代童趣的缺失、想象力的缺失、儿童视角的缺失,是成人世界缺乏原创精神的重要原因之一,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源在于人到成年时没有想清楚一个根本的哲学问题:我们为什么存在,应该怎样存在,以及如何存在。
人们也许忘记了,尽管沧海桑田,尽管世事变迁,我们仍可以从不变的童话世界中找到答案。
童话是儿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着眼于儿童视角,又能满足不同年龄层次读者的审美需求:一方面,童话与生俱来的特质决定了它对于儿童具有特殊的意义;另一方面,共同的文学价值观使它具有超越儿童园囿的张力。道理很简单,它是成年人对儿童时代追忆、感悟和艺术再现的结果。
由于文学史的偏见及童话名称本身的原因,作为一种文学类型的童话故事,其价值很容易被低估,经常被看作有关仙女和魔法的低幼少儿故事,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在于人们对童话故事的起源、演进及其转变的了解不够深入,在同源异流的幻想文学类型中,人们应当把童话小说和科幻小说区别开来。童话具有儿童性与超越儿童性这一双重性特征,从短篇故事到中长篇小说形式,无不具备现当代小说的一切文学叙事手法和艺术感染力。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代表了世界童话文学的两种普遍形态,中长篇小说也常常借鉴儿童文学汲取的人民性母题、精神和手法,表达对当下社会状况和社会问题的批判与探索。在这方面做得最为出色的是世界顶级作家维克多·雨果,他的《巴黎圣母院》吸纳了欧洲古代“魔法换子”的故事,《悲惨世界》是灰姑娘故事的升级改造版,现代欧洲新历史糅合经典童话,造就了这两部名垂青史的辉煌巨著。
作为一种传承与发展的文学,各民族童话以相同的文学发生方式发掘各自的文化元素,在创作中采用一些共同的叙事策略,如通过借用、套用、重写、改写、续写等方式,以及戏仿、拼贴、杂糅、平庸化或碎片化处理等手段来突破古典童话的程式化叙事模式和单一的线形情节发展节奏(诸如困境的出现、主人公离家、历险与考验、突变或逆转、否极泰来等)从而进行主题各异和风格多样的文学表达,其中最常见的现象是借用经典童话的母题、意象、精神以及叙述框架等进行创作。在欧美迪士尼动画片的创作实践中,上述方式是最常见的叙事手法,观众所喜闻乐见的《怪物史瑞克》调动了古典童话叙事技巧,集聚了众多的童话人物形象,除灰姑娘、白雪公主和睡美人外,连罗宾汉也应召入围,香港武打片的元素也加入其中。
物质世界奋发有为,精神花园颓废式微,商业文化无孔不入,消费主义、功利主义扫荡了人类的心灵家园,面对喧哗与躁动的花花世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面对灵魂被横流的物欲挤压得几乎无处存放的尴尬现实,人们深感煎熬,这就是《梦想家的王国》想要表达的人生苦恼:“梦想之王”往往受到“现实之王”的围殴与挤压,故事的结局用浪漫主义情怀表现了人类的精神诉求,进而找到走出困境的方法,这种方法就是在属于自己的梦想王国里,拥有一个不见于凡人的城堡、花园、草地和森林,在自己的私人空间,一个人无须在意他人的目光而自在徜徉。
童话契合了儿童心理学和行为学原理,它用真善美的人文精神涤荡市侩生活中的假恶丑现象,用浪漫消解浮躁,用诚挚抵制虚伪,这种建构精神家园的努力是一场西西弗斯式的战斗,它反映出人类追求内心的宁静,寻找他们失落的童真,描绘他们未来的蓝图,这些多维度的诉求在童话世界找到了实现的途径。
与科幻题材不同,童话之所以深深地吸引着人们,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在于它蕴涵着一种长盛不衰的人道主义情愫和文学性。从童心出发又超越儿童时代,童话的这种美学特征使其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堪称永不熄灭的智慧火焰。全球化时代,世界各民族虽然地域不同,但情感和认知方式相通,世界新童话超出了欧洲古典童话的藩篱,是历久弥新的童话本体精神与现当代小说艺术相结合的产物。美国超验主义理论家爱默生说过:只关注衣食住行,不关注思考的民族,注定是没有前途的民族,关注儿童教育,不只是喊口号,要落实在行动上首先就要从讲故事和娴静的益智阅读开始。
从古典到当下,世界童话在传承中嬗变。在多媒体时代,童话的表现力和影响力呈几何级数扩张的态势,《米老鼠和唐老鸭》影响了改革开放第一个十年的儿童,迪士尼公司改编的动画片《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影响了第二个十年的儿童,《海底总动员》《怪物史瑞克》《花木兰》影响了第三个十年的儿童,自称老顽童的美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E.?B.怀特把自己毕生的精力热诚地奉献给了儿童文学,他的作品《精灵鼠小弟》《夏洛特的网》风行世界,打动了儿童、父母和童心未泯的老人。从这个意义上讲,童话是儿童的,是父母的,也是祖父母的,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它用自己的方式巧妙地回答了人类的哲学问题,当在现实世界中遇到难以排解的困惑时,不妨读一读他的散文名篇《重返缅湖》,怀旧的童心也许会让我们找到真正的答案。
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更是民族的未来。儿童文学评论家布鲁诺·贝塔海姆认为:儿童文学中的爱心、智慧、机智和勇敢决定了一个孩子能走多远,一个民族是否具有想象力和原创精神决定了这个民族能走多远。诚哉斯言。
巫师、玻璃匠和狗
从前,有一位了不起的巫师住在一栋出租屋的顶层,他苦思冥想,在修炼中打发时光,成天深钻细研,细研深钻。凡是他不知道的那些巫术,也就没必要知道了,因为他不仅拥有前人的所有宝书和秘方,而且还独家炮制了一些新玩意儿。
要不是他的修行经常受到打扰的话,这位受人仰慕的巫师本来过得绝对惬意。乡亲们总是拿他们的一大堆烦心事儿跑过来向他请教(他才不想管那些破事儿),卖冰棍的家伙,送牛奶的差役,面包房的小生,洗衣店的员工,卖花生的妇女,把他的房门敲得咣咣响,他和这些人没有什么来往,可架不住他们整日里笃笃地拍门,找到他问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要不就向他兜售针头线脑小百货。很多时候他研读宝书刚好在兴头上呢,或者正在埋头观察坩埚里冒气泡的药水呢,门外就会传来敲门声,好不容易把这些难缠的不速之客打发走了,他才发现不是没了思路,就是煮坏了仙药。
这些搅扰最终把他惹恼了,他决定必须养只狗,好让人们远离他的房门。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一只狗,还好隔壁住着一个贫穷的玻璃匠,算是有点熟,于是巫师走进他的房间,问道:
“我去哪儿能找到一只狗?”
“什么样的狗?”玻璃匠问道。
“好狗。一只会叫会赶人,好养不用喂,没跳蚤,有讲卫生的习惯,听我使唤的狗,总之一只好狗就对了。”巫师说道。
“这样的狗可不好找。”玻璃匠回答道,他正忙着做一个蓝色的玻璃花盆,里面是一束粉红的玻璃玫瑰——绿色的玻璃叶子和金黄色的玻璃花瓣。
巫师若有所思地看着玻璃匠。
“为什么你不帮我做只玻璃狗呢?”他赶紧问道。
“我可以帮你做,”玻璃匠说,“但你是知道的,它不会叫。”
“这很容易搞定,”巫师回答道,“如果我不能让一只玻璃狗叫,那我巫师做得也太失败了吧!”
“好吧。如果玻璃狗能给你派上用场,我很乐意给你做一只。不过你得给钱。”
“那当然,”巫师表示赞成,“但我没有那种可恶的,你所谓钱的东西给你。你只能拿我的东西做交换。”
玻璃匠沉思了一会儿。
“你能给我一些治风湿的药水吗?”他问道。
“嗯,行,这个容易。”
“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开始做。我该用什么颜色的玻璃呢?”
“粉色很漂亮,”巫师回答道,“粉色的狗很少见,对不对?”
“非常罕见,”玻璃匠回答说,“不过你说粉色就粉色吧。”
于是巫师继续他的那些研究,玻璃匠也开始动工了。
第二天早上,他胳膊里夹着玻璃狗走进巫师的房间,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这只粉红色小狗很漂亮,身上套一件由玻璃纤维做成的精美马甲,脖子上缠着一条蓝色玻璃丝带。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是由黑玻璃球儿做的,就像有些盲人安的玻璃眼珠。
巫师对玻璃匠的手艺非常满意,立刻递给他一个小瓶子。
“这可以治好你的风湿病。”他说。
“但瓶子是空的!”玻璃匠提出抗议。
“噢,不,里面有一滴仙水。”巫师回答。
“一滴就能治好我的风湿病吗?”玻璃匠惊讶地问。
“那当然,这可是灵丹妙药。瓶子里的这滴仙水能瞬间治愈目前人们所知道的任何疾病,对风湿当然特别管用。要好好保管,世上只有这一滴,我已经忘了秘方。”
“谢谢。”玻璃匠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巫师对着玻璃狗,念动神奇的魔咒,还咕哝了几声只有巫师才懂得的深奥口诀,于是乎小家伙先向两边摇摇尾巴,然后眨巴眨巴左眼,一副很通人性的样子,最后居然很凶猛地狂吠起来——换句话说,你很难相信这声音竟然来自一只粉色玻璃小狗。这就是大师的神奇法术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当然啦,只有你自己深知法术的奥妙,才不会对魔法大惊小怪。
巫师倒是没有感到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过他对法术的效果非常满意,高兴得像一个一呼百应的小学老师。他立马把小狗拴在门外,好让它对着任何前来敲门,打扰主人修炼的人吠叫。
玻璃匠回到自己房间,决定暂时不用巫师送给他的这滴包治百病的仙水。
“我的风湿病现在好多了,”他心想,“把仙药留下来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那时候岂不是更好?”于是他把小瓶放在柜子里,又吹制了一些玻璃玫瑰。
他立刻想起那药可能不容易保存,于是他起身前去向巫师请教,刚走到巫师房门口,玻璃狗就狂叫起来,他吓得门都不敢敲,急急忙忙跑回自己房间。说真的,看到这只他花费心血制作的玻璃小狗用这样不友好的方式对待自己,可怜的玻璃匠懊恼极了。
第二天早晨读报的时候,他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说年轻漂亮、镇上最富有的米黛丝小姐病得很厉害,医生已经看不到她能活下去的希望了。
玻璃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勤劳一生,又节衣缩食,但仍然不免落魄。他突然想到他那宝贝似的仙药,那滴他先前曾下定决心放弃治愈自己的病痛以便日后派上更大用场的药水。他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头发抹得溜光,胡须梳理齐整,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打上领带,擦亮鞋子,揩净衣服,然后把那瓶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装在口袋里。末了,他锁门下楼,穿过大街小巷,直奔富家女米黛丝小姐的豪华闺房。
男仆打开门,说:“我们不需要香皂、颜料、蔬菜、发油、书、发酵粉,我家小姐都快不行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葬礼。”
被人误认为是小贩,玻璃匠很伤自尊。
“朋友——”他刚开始自鸣得意,男仆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说:“我们也不要墓碑,家族墓地和石牌坊已经造好了。”
“如果你允许我说句话,墓地也就没必要了。”玻璃匠说。
“先生,这里也不需要医生,医生已经对小姐不抱希望了,小姐对医生也不抱希望了。”男仆平静地说。
“我不是医生。”玻璃匠回应说。
“其他人也一概不需要。你究竟来干吗?”
“我来这里用神奇仙药救治贵府的小姐。”
“请进来吧,请先在堂中一坐。我去通知管家。”男仆礼貌了很多。
于是他向管家禀报,管家把事情交付给主事,主事听取了司厨的意见,司厨吻吻女仆让她去见那不请自到的陌生人。人都快死了,豪门的繁文缛节还要照旧。
当女仆得知玻璃匠的仙药能治好小姐的病时,她说:“真高兴你能来。”
“但是,”他说,“如果我让你家小姐恢复健康,她必须嫁给我。”
“那我得问问我家小姐是不是愿意。”女仆回答说。她赶紧跑去征求米黛丝小姐的意见。
年轻的米黛丝小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宁可嫁给老头子也不想死!”她大叫,“快把他带进来!”
玻璃匠来了,他把仙药倒入一小杯水里,递给病人,仅仅一会儿工夫,米黛丝小姐居然健康如初。
“我的天呐!”她惊喜地叫道,“今晚我要参加弗雷德的招待会。玛丽!把我的珍珠白裙拿来,我马上去一趟洗手间。不要忘记取消用于葬礼的鲜花和你们的孝服。”
“但是,米黛丝小姐,”站在一旁的玻璃匠发出抗议,“你答应过我,我治好你的病,你就嫁给我。”
“我知道,”小姐说,“我们需要时间在本地报纸上正式发布声明,还得叫人刻制婚礼卡片。你明天打电话,我们再谈这个好吧。”
做夫君?玻璃匠留给小姐的印象并不好,眼下能找到一个借口把他支开就很高兴了,她可不想错过弗雷的招待会。
玻璃匠欢天喜地,回家了。他认为计划很成功,很快会娶到一个有钱的富家女,从今往后将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回到家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砸碎吹制玻璃玩具的家伙什儿,然后把它们扔出窗外。
然后他坐下来筹划怎么花妻子的钱。
第二天,他来找米黛丝小姐,她边看小说边吃巧克力膏,一副幸福的模样,好像从来就没有生过病。
“你从哪儿弄到的仙药治好了我的病?”她问。
“从一位得道的巫师那里,”玻璃匠说,他以为能引起她的兴趣,于是把自己如何给巫师做玻璃狗,后来小狗又如何狂吠,以及巫师如何让大家不能打扰他的故事统统倒了出来。
“太棒了!”她说,“我一直想要一只会叫的玻璃狗。”
“但全世界仅有一只,”他说,“而且它属于巫师。”
“你必须给我买来。”女士说。
“巫师根本不会在乎钱。”玻璃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