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是一部未完成的自传性小说。它以俄罗斯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描绘了20世纪前后革命前俄国的真实图景,记述了一个新社会探索者、创建者的早期曲折经历,一一个革命者的成长历程。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布哈林(1888—1938),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共产国际政治书记处书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哲学家和经济学家。后被含冤处死,己获平反。布哈林对列宁思想做过精辟的阐述,对苏联沿着新经济政策的道路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对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做出过巨大贡献。
《时代》:
1937年11月12日动笔 科里亚·彼得罗夫19世纪80年代末出生于莫斯科。他出生在金帐大街上,也就是在莫斯科河南岸区,在河南岸区亚历山大一玛丽亚商人协会的一处房屋里。院门口漆黑的牌子上用金色字母写的名称是“学校”。金帐大街是一条安静、稳重、气度不凡的大街。
两边是莫斯科河南岸区商人的别墅,有平房,也有两层楼房,窗户都擦得锃亮,有时简直就像一面面镜子似的闪闪发光。院子里都有马厩,养着驾车的高头大马。车夫都身材魁梧,对那些肤色红润、睡眼惺忪、体格健壮的商家女眷极有诱惑力,也深得她们的垂青。老远就能看见面包房橱窗里摆着烤得焦黄的、闪亮的大面包圈,引诱着衣冠楚楚的人们去买面包圈、带折角的小圆面包,或是表面撒满潮乎乎的砂糖粒的扁面包。许多金色屋顶的教堂仿佛是永世不移地在整个街区里扎下了根,有女受难圣徒叶卡捷琳娜教堂、新主宰格奥尔基教堂、母神教堂、圣母升天教堂,还有卢日尼基的圣三一教堂。每天早晚两次,从教堂的钟楼上传出厚重悦耳的钟声,于是颤动的声浪就飘荡在城市的上空,逐渐消逝在远方……穷人们——手工工匠、鞋匠、木匠、仆从、打扫庭院的杂役——栖身的地方要么是后院深处偏僻地点的厢房,要么是在路边的地下室,它那溅满泥浆、朦朦胧胧的窗户直对着人行道。不过,当红艳的朝霞给教堂的圆顶抹上一层金光,而寒冬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去的时候,那些乘着雪橇在咯吱作响的积雪上飞奔急驰的大老板们倒也并不觉得这一个个黑窟窿碍眼。
这条街是安静的,没有穿梭来往的车马,没有市井的喧闹,也没有寻衅斗殴。冬天用它刺骨的寒气把一切都封冻起来,街上就覆盖了一层被踩实了的积雪,街道两旁的矮石墩边是佩戴着铜号牌的杂役扫起来的一堆堆积雪。街角上噼噼啪啪地烧着几堆篝火,马车夫们戴着又大又沉的连指手套,神气活现地在火堆旁走来走去。他们在火堆旁烤火,两手交替着拍打身体,蹦跶着脚,使穿着毡靴的、冻僵了的脚缓过劲来。偶尔会有一个警察走到火堆旁。他头上裹着一顶围巾帽,胡子上结着冰柱,腮边蒙着一层寒霜。商户人家的大走马,打着喷鼻的乌锥,或是身上带黑斑点的骏马嘶叫着急驰而过,于是眼前闪过腾空的马腿、毛皮的车毯、车夫健壮的背影和脑满肠肥的商人的臃肿身躯。烟囱里的烟笔直地冲向蓝天,仿佛所有的房屋都在吐出缭绕多姿的烟柱,然后在清澈寒冷的空气里逐渐融化而熄灭了。夏天的情景要热闹而欢快一些。
大门边聚集着一群群孩子、家奴、仆役、工匠,他们嗑着葵瓜子,说说笑笑,相互斗嘴或是取笑,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天黑以后,一对对情侣紧紧地偎依在僻静的门洞里,或是避人处的长椅上。偶尔会跑出一个头发蓬乱、衣不蔽体的醉汉,身后跟着一群想制服他的人,吵吵闹闹地嚷得一条街都能听见。男孩子们在街上放风筝和“光板”,像猴子一样轻捷地爬上房顶去撵鸽子,就是那种带花斑的纯种筋斗鸽。街头小贩用满是油腻的粗带子在肚皮上挂一个货盘,沿街叫卖还有点温热的、用梨做的格瓦斯、馅饼、冰糕、葵瓜子。小贩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孩子,他们垂涎欲滴,翻来覆去地数着手里的几个铜板。街上还有聚赌的,玩“接龙”或者“抓大头”,于是狂热赌徒的争吵声、呼喊声、尖叫声就撕破了商人居住区昏昏欲睡的宁静。间或有背着手摇风琴的江湖艺人来到这里,于是街上就响起了这种蹩脚乐器沉闷的声音。而谢尔普霍夫街、皮匠街、村妇区那些地方则是另一种景象了:那里是肮脏、贫困、酗酒、喧闹的天下。在昏暗又脏乱的破房子里,在一堆堆破袄烂絮中间钻来钻去的是些一丝不挂的小孩子,闻得出一股老羊皮板、渍酸菜、茅房和潮湿的霉味。在地下室里,在七歪八倒、灰浆已经大片大片脱落的小房子里,在木头搭的窝棚里,到处都挤满了出卖劳力的穷人和半乞丐:工厂工人、手工艺人(这些人被认为是调皮捣蛋、胆大妄为的人)、小手工业者和小“工匠”——鞋匠、做小匣子的匠人、镶玻璃工人、木匠、推车叫卖的小贩、洗衣女工、做零活的女工、乞丐——这些人都挤住在地下室里、阁楼上、小仓房里,一到过节,他们就涌向街头,到充满油烟和酒气的小饭铺和小酒馆里去厮混。这些小铺的红红绿绿的招牌上写着“带小院的酒店”,或是“酒馆:相会有缘”。堂倌穿着只是在名义上才叫作白色的油腻肮脏的衣裳,不停地穿梭来往,烟气弥漫,唱机不停地转动着,玻璃杯碰得叮当响,手风琴声撕裂着耳膜,回荡着让人心碎的、忧伤的歌曲。这五光十色、面目各异的人群又是唱,又是号,又喝酒,又扯开嗓子喊,要么互相拥抱,要么拳脚相加,要么彼此亲吻,要么相对而泣。
各个教堂都挤满了人。金色圣像前面熊熊燃烧着红烛。唱诗班的男低音和大辅祭低沉的嗓音嗡嗡地回响着。这些大辅祭是由体面的商人、赞美歌的爱好者、大腹便便的教堂长老和有声望的教民们挑选的。一阵阵男低音的歌声强劲地震荡着空气。唱诗班的歌手们唱得相当整齐:男孩子都剃了光头,脸色苍白,嘴里缺牙;成年人都略显浮肿,而且衣衫不很整洁。但博尔特尼扬斯基的音乐是庄严隆重的,于是,对万能的、无往不在的、无所不知的上帝的赞歌就扶摇而上,直达天庭。身着绸缎服装的商人太太们站在前面,她们的衣裙窸窣作响,不时用肥胖的粉色小手画着十字。她们的夫君一本正经地祈祷着。在他们身后是那些寄人篱下的穷亲戚:穿一身黑色衣服的老太婆、遵守教规而好拨弄是非的妇人、谨守家规的人和媒婆、姑妈、待字闺中因为惆怅和发胖而显得呆滞的侄女、亲信和仆役。站着的还有穿戴整齐的官员和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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