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变大树,女,原名沈延风,山东济南人,现居北京。曾出版长篇畅销小说《给我一支烟》,后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夜雨》,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反串作家之一,善于用男性的视角和语气描述现实中的传奇人生,文风独树一帜。
引子
初冬。
我站在李明亮的墓前,看着他没心没肺地笑着,如果他活着的时候知道这张照片会被尤佳放在自己的墓碑上,一定笑不出来。
我点了两支烟,一支给自己,一支倒立在冰冷的地面上,“兄弟,”我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名字,“你在那边好好的,这里头不让烧纸,回头我出去给你烧,你踏踏实实的。宁夏再过两年也该出来了,到时候我和他一起来看你,欧阳……还睡着……我……我,如果你泉下有知,就给我指条活路吧……”
墓碑上的金字在的阳光下冰冷蚀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不论是谁,不论生前如何风光,总会被这简简单单的二十几个字轻易埋葬。
7年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在他喝下毒药的那一瞬间到底想起过什么,而在他狭小的汽车空间里,将会弥漫着生前怎样的留恋和忧伤。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别人赌的,是钱。
他赌的,是命。
而我赌的,是一辈子的幸福。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多希望我们可以淡然地度过那段青春,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生死离别,没有揪心的痛苦,也没有辉煌和传奇。
只是,胖子在平平碌碌地活和轰轰烈烈的死之间,又会如何选择?
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无情地吻着我裸露的手和脸,我也宁愿相信,在我脸上融化的,是雪花。
而不是眼泪。
第一章 本命年
“你他妈的回什么回?早晚把我也输了算了!你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江玲玲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已是深夜,我刚刚迈进家门,一只拖鞋横空飞过我的肩头。
扔了这么多回,她居然一次都没扔中过。
我没接茬儿,这种架吵多了,吵到双方都已经理屈词穷。
我快速地闪进卫生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镜子里已经出现江玲玲愤怒的脸,她杏眼圆睁,挑衅地瞅着我,穿着一件傻乎乎印满了小熊的睡衣,光着一双38码半的大脚丫子。
接下来是演练了几十遍的套路,她左手袭向我的肩头,右手笔直抓向我英俊的脸,而我以迅雷之势抓住她的双手哀求道:“别闹了,成吗?大半夜的。”
“去你妈的,秦轩,你是人吗?”她不依不饶。
“乖,别闹,我是不是人不都是你的爱人吗?”我讨好着把脸凑过去,试图用调笑和亲昵终结这场混战。
“滚蛋!”她抖开我的手,忽然头一低撞在我肋骨上,毫无防备的我立马被撞了一个七荤八素。
哎哟,新招式啊……
正在心里骂着,她又猛扑过来,有两瓶昂贵的化妆品被她胳膊肘扫到了地上,其中一瓶顿时被摔了个稀碎。
我失去了仅有的那点儿耐心,全世界都知道我不打女人,我只是在用力推开她之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操你大爷,有种你丫永远别回来!”江玲玲暴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黑暗的夜里,我在楼道前昂头望着自家的窗户吐了口气。
孔子曰: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不管他老人家的本意是什么,反正曰得真牛。
我在浓重的夜色里呼吸着春天的气息抽了半支烟,一边开车门一边给李明亮打电话。
“胖子,到家了吗?”
“马上,正要开门呢,你丫还没到家呢?”胖子今天赢了不少,不论是诈金花还是赌球,我想象得出这孙子此刻一定是一边掏钥匙一边正哼着那首《浪花一朵朵》。
他好像一辈子只会唱这一首歌,为这事我嘲笑过他无数回,他明亮的小眼睛总是在镜片后闪闪发光:“谁跟你一样啊,一张嘴就有无数的弱智小姑娘为你丫疯狂。”
打完电话,我关了手机。
胖子给我开门的时候嘴边上沾着一圈儿白沫儿,他喷着一嘴牙膏味儿问我:“又吵架了?”
我装作没听见闪身挤进门,问:“还有牙刷吗?”
当胖子的呼噜声响雷般在隔壁响起,我打开手机,江玲玲的信息铺天盖地涌了进来,我甚至看见了她没完没了的泪水。
曾经的真情和感动像风一样吹过,如今居然一点都不能再打动我。
李明亮162公分,体重近两百斤,从远处看等同一个球,从小我们就叫他“胖子”。
他和我同在南城的胡同里长大,是我的小学和高中同学,上中学时我爱打架,他老寻求保护一样颠颠儿地跟在我屁股后头,高中一毕业,他妈就托了人事关系,去某事业单位当了会计。
当时我们还有两个死党,一个是瘦得跟竹竿儿似的欧阳野,胖子的初中同学,俩人站一起很有碗和筷子的即视感。他不是宣武的,家住西城,现在大学毕业一年了,正在北京电视台实习,天天扛个摄像机拍明星八卦,估计机器都比他沉。
还有一个发小儿叫宁夏,从小父母离异,跟着他爸过,他爸是个暴脾气,打小没怎么管过他,烦了就拎过来揍一顿,后来再婚,宁夏跟他后妈不对付,所以经常不回家。
很多人见到宁夏的第一反应是:我操,这小子真帅。
的确,这小子真帅。
他长了一张几乎无可挑剔的脸,五官比真正的混血明星还要好看,身高187,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其实刚初中毕业时宁夏才一米六出头,那会儿我还到处觍着脸大言不惭地号称“宣武第一帅”,可也就半年工夫,他一下子蹿了二十多公分,五官也越发立体俊郎,从那时起,宁夏就总是被各种女孩子围着,经常水渲不通。
他频繁地更换着女朋友,衣着日渐光鲜,越发帅的旁若无人,隔多少条街都知道四十三中出了这么个货。
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放学,宁夏被几个社会人围着劈头盖脸一顿暴揍,据说是因为睡了一六一中的校花,当天后半夜宁夏只身一人拎了块板砖把领头揍他那哥们儿给花了,也是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点儿背,在看守所待了没一个月就被判了,一年半。
宁夏出狱后就消失了,连他爸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
又过了两年,这小子突然杵在胡同口,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斜插在口袋里,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能有小拇指粗细。
“卡地亚,哥儿几个,见过吗?”晚上我们四个人喝酒的时候宁夏把手伸到我们面前,指着中指上的戒指洋洋得意地说。
我们问他在广东的经历他却只字不提,只是端了酒杯,说去他妈的,哪儿好都没咱北京好,哪儿好都没咱南城好,小爷回来了,小爷还就不走了,咱哥几个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时候我刚退学没多久,胖子已经工作了一年多,欧阳野正在上大学,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谁也无法阻挡我们飞扬青春和锐利的激情。
之后我们各忙各的,偶尔凑齐在一起聊聊天逗逗闷子,直到2004年的春天。
那一年,北京城里还有宣武和崇文。
那一年,我们四个平均24岁。
那一年,我已经无所事事的在社会上混了一年半,跟江玲玲同居四年,吵架累积超过两百次,不吵的时候没话说,想说的时候忘了词儿。
那一年,欧阳野正疯了似的追他小学同学的姐姐,据说这是自他十二岁起就许下的愿望。
那一年,胖子已经当了三年的会计,却从来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
那一年,宁夏交了第NN个女朋友,从来不上班,但永远有钱花。
那一年,我们四个从上麻将桌的日子算起,平均已有十一年。
那一年,是本命年,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将会面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