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敏感地察觉出常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强硬,便不再深入打探。此时,从梅坊那边传出的三味线的旋律更让我不禁转身顾盼,可一回头不知为何,两个留着娃娃头的女童站在我眼前。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那边有好玩的东西。”
“好玩的?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据说是京城最有意思的东西,不去看看是一辈子的损失。”两女童同时伸手指向松林深处,相视而笑之后就跑开了。
从竹坊中出来的黑弓走到我旁边,一边目送着女童的背影,一边向我询问怎么了。
“不清楚,说是那边有什么京城最有意思的东西。”
“是吗,是什么啊,我们去看看呗。”
“咋办?”我转头问常世。
“难得来这里一趟,去参拜了祇园社之后再回旅店吧。”常世像是对女童的话产生了些许兴趣。
“您看如此可好?”常世向瓢公子确认道,公子无言地点点头。
黑弓受好奇心的驱使,兴冲冲地跑在最前面,一行人向女童们所指的方向前进。细细的林道向松林深处延伸,我虽然感觉这条道慢慢地远离本殿,但心想之后在某处必定会出现连接本殿的路,便没太在意,只顾沉浸在饭后倦怠的满足感中,直到打头阵的黑弓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发现京城最有意思的东西了吗——”之后的话我没能说出来,因为我也在黑弓身旁停下了脚步。
林道前方两侧的石灯笼各自排成一列,从石灯笼的阴影处,五名身着鲜艳和服的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你们几个,穿成这个样子在这里走来走去是想干吗啊?”
最前面那名嗓音尖锐的男子向我们大吼,同时还抬脚踢飞地面的沙砾。这动作就像发出了什么暗号似的,身后的人有的准备拔刀,有的往地上吐唾沫,有的粗鲁地把脚搭在石灯笼上,还有人把手中并不算粗的树枝掰断。
“居然不问我们同不同意,玩个蹴鞠就搞出那么大动静,你们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啊!”
男子发髻朝天,前端像爆炸一般四散着发丝晃动着,他脸上也涂着薄薄的香粉,眼睛周围勾着红色脸谱。看来我们是碰上真正的倾奇者了,并且一开始就摆明想找碴斗殴。
“喂,常世,事态变复杂之前我们赶紧开溜吧。”我不由得转头用真名称呼常世。
当我的视线穿过常世,就那样定格在后方时,刚刚我们来时的林道后方,一下子出现了差不多十来个家伙,他们全都身着红色、黑色、白色等色彩醒目的和服向我们走来。
常世察觉到我的视线,也扭过头观察了一下。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常世低声喃喃自语。
“嗯?怎么回事?”
“京城最有意思的东西指的就是这个,我们中圈套了,刚刚的女童是收了这些人的好处,故意向我们搭话的。”
“等,等等,他们有必要这样……”我大吃一惊,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视线飞快地转向常世身旁的瓢公子,只见他表情茫然地凝望着正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风太郎——”我听见常世发出忍语。
“还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不是瓢公子,但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要保护公子的安全。”
“不好意思,我没理由那么做,如果要动刀的话,我马上开溜。”
我也用忍语回复了他,我和瓢公子不是主仆或者什么其他的关系,我仅仅是他花钱雇来的一日引路人而已。要是半路出现个什么醉汉来找碴,我倒是可以挺身而出,但如果对手是差不多十五个倾奇者,那就另当别论了。一旦拔刀产生争执,受伤是难免的,而且搞不好还有性命之虞。
“如果你逃跑了,要是瓢公子有什么万一,风太郎,你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
“你少故弄玄虚威胁人,你要是在我的立场上,毫无疑问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没有威胁你,高台院大人必定会找到并杀死你。”
我不禁瞅了瞅常世的那张化着淡妆的脸庞,他向我投来彻底冰冷的目光,那眼神丝毫不像在说谎。
“可恶。”我咂了一下舌,伸手探向刀柄,可下一秒我立刻回想起那东西只是装饰,于是我再一次用力地咂舌,接着确认了一下前后的态势。对方前有五人后有十来人,从石灯笼处现身的五人像是配合着身后同伙的步调一般慢慢向我们靠近。事到如今也没法逃了,毕竟我们这边有瓢公子,本来踢完蹴鞠身体就疲惫不堪,即便全力奔跑,也无法彻底摆脱。
离我们还有两间距离时,前方的五人停下了脚步,后方的十来人也在相同距离处停了下来。
“出动这么多人,你们想要把我们怎么样?”常世静静地问道。
“穿着那副装束随随便便到处乱走,你叫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必须得有个了断——”那个勾红色脸谱的男人煞有介事地大叫道。
“不知道你为啥生这么大气,要是让你不痛快,我们道歉就是了,抱歉。”不等他说完,我插嘴道。
“用你那张滑稽的脸给我道歉,只会让我更不舒坦,再说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所司代干吗?”
男人冷笑道,从腰间拔出跟我们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长刀,不过他拔刀的动作似乎并不熟练,中途刀刃卡着刀鞘,完全不像那回事儿。
“这个男人似乎是首领,只把他干掉吗?其他的说不定会作鸟兽散。”我在常世耳边低语道,而常世的视线则敏捷地前后扫了扫敌人。
“别弄出人命。”瞬间沉默之后,常世嘱咐道。
“那是当然。”我把刀连同刀鞘一起从腰带间抽出。
“喂,你要干吗?”红眼圈男人立刻反应道。
“我没有要交手的意思,你看,我这就把刀扔了。”说完,我把长刀放在地上。
男人脸上浮现出冷笑。
“你们想不想打无所谓,我们的怒气可没消。对了,要不然就把这位蹴鞠能手的脚留一条在这里吧。”
男人将拔出的刀搭在肩上时,我一脚猛踩放在地上的长刀,将刀柄头摁住,同时以刀锋为支点,将红色刀鞘前端往上方弹起,最后用右脚脚背接住柄头,然后猛然踢向半空。
男人还没来得及摆好姿势,我踢出的玩具刀便犹如箭矢一般直击对方眉间,男人一声不吭,仰天倒了下去。
“看!你们的首领已经倒下了,还要来吗?”常世间不容发大喝一声。
“包围他们!”突然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
这个冷静的语调甚至有点不合场合,我不由得转头望去。占据后方的十来个人开始散开,原本隐藏在人影中只露出个头顶的男人终于现身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凝视对方。
那人居然是上次在北野神社将大汉的手砍下来的男子。天气虽热,可他却和那天一样,身着一件黑色的长外褂。
月次组的残菊!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复苏的同时,对方仿佛就在等待此刻到来一般,涂红的薄薄嘴唇浮现出一丝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