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20岁,离开家乡两年,做仓库管理员,一个月挣两千,却几乎每周都泡三四个晚上的书店——下班冲澡之后,骑着自行车,让酷热的风吹着头发和汗衫。到了书店,先挑好要买的书垫在屁股下面,然后坐在那里看一晚上。
实在没书看了,就在仓库库存单的空白背面写小说。别人聊天、吹牛、扯淡,我在抓紧给小说收尾。
别人去网吧泡论坛,我去把纸上的小说敲进电脑投稿。后来咬牙买了笔记本,可出租屋总招小偷,白天要把电脑塞被子里才敢出门。
2017年,我38岁了,稿费是当年的五倍,可再也没写过几个字。买来苹果笔记本,是方便躺在床上追剧的。邮箱里有编辑发来的约书函,我连回复都不给,嫌主题太鸡汤、版税太低没面子、十几万字半年根本写不完。
人生是有上下半场的,希望这本书可以用来提醒我,别把自己当成被换下场的那个。
累了当然可以偷偷懒,但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希望自己别再继续冬眠。
海报:
“鱼叔”巩高峰,倒带还原大时代中的小命运。出门一步,便是江湖,“生活从来都不易,人生,以后请继续多多关照!”
1. 《一种美味》选入浙江高考卷,29万考生疯狂搜索作者
2017年的夏天,巩高峰这个名字不小心闯入了很多人的青春。他的短篇小说《一种美味》入选浙江省高考阅读试题,因“草鱼”和“一道诡异的光”,29万考生提刀赶来他的微博,没想到却很快跟这个吐槽卖萌写专栏的大叔打成一片。
有趣的是,“鱼叔”其实并没上过大学,甚至18岁一出门就被骗进传销,20岁时做仓库管理员,白天做苦力,晚上在库存单背面写小说。别人吹牛扯淡的时候,他把稿子敲进咬牙买下的电脑,寄到杂志社,在来到北京做上自己向往的文字工作之前,他辗转河北、上海、福州,打工,蜗居,在漂来闪去中做着文学梦。
2. 如果让我列出三本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的书,那“再见了,青春”这一个系列就够了。
这里边一定有你的“小时候”,有你想吐的槽,和长大过程中的隐痛。
对着生活的鸡零狗碎,自嘲的同时也诚实地记录着家人、家乡一点点的改变,你惊讶于无数让人产生共鸣的细节,而它们又折射着大时代里的小命运。
《一觉睡到小时候》里每一个故事就像童年这个烧饼上的一粒粒芝麻,在那个太阳底下平静无奇的村庄里,一个个撒泼打滚的童年往事,上演得有滋有味。
《把世界搞好啊,少年》里,那个懵懂孩童在横冲直撞中步入了少年时光,小小的人,揣着大大的希望和幻想,灿烂似流水澄澈透明,有趣得闪闪发光。
转眼间,那个泥孩子就成了《十八岁出门吃饭》里现实无比的中年人。至亲正在衰老与离去,有些拼搏开花结果,有些野心就在风中零落。曾经的小伙伴早就努力甩干净了身上的泥点子,出落得生龙活虎,或者油油腻腻……
3. 如果你爱看《请回答》三部曲,爱它的温情脉脉,回忆满满,那你一定会更爱“再见了,青春”,因为它不止有回忆和温暖,还有人近中年的世故,放弃对抗,寻求和解……从回忆中出来,人生才到中场,生活还要继续。
慈祥又神秘的奶奶,一日比一日混沌;倔强又暴躁的老爸,早就没有了揍“我”的创意;“抠门”的老妈,一场飞来横祸后终于决定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我”背负着养儿赡老还房贷的责任,对着生活吐槽的能力与日俱增……
年复一年向前奔跑,而人往往就在回头时,模糊了双眼。我们找寻到那些旧时光,只是为了跟它说一声,“再见了,青春。生活从来不易,人生,以后请继续多多关照!”
还能不能愉快聊天?
兜兜:
这封信,从想到写,已经犹豫几年了。
开始是不好意思,我们都这么熟了,难为情啊,到底该怎么下笔?
后来,其实是因为我太懒,实在找不到理由干一件写信这么古老的事情。
如今,我觉得不写不行了,不是受不了你,是我快受不了我自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觉我们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去了,你说的我越来越觉得浅薄,我说的你越来越觉得装。我们就像一对越过越像左右手的夫妻,生怕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所以每天都小心翼翼。
我们还是经常聊天,可是很少再有把盏言欢的时候了。
我呢,有点焦虑,总觉得生活节奏这么快,该做点什么来对抗虚度,可是每天边焦虑边浑浑噩噩,生活就像地铁外一闪而过的世界,一年又一年,却什么也看不清。
你呢,有两年是除了上班,都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窝着,零食、快餐、啤酒,靠垃圾食品果腹,吃点水果就算是补充营养了。瞄几眼电视上的真人秀,大部分时间盯着手机,刷微博、看朋友圈、点微信公众号,耗到半夜开始追剧,能看部电影都算是有追求的了。
兜兜,你是写字的,你承认吧?可是从2012年起,你真的没正经写过什么。如今即使再勉强,你也算不上年轻人了,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资格如此挥霍时光。
当然,我没指望这千把字的一封信就能点醒你,我只是想问你,我们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聊聊那段如今想来还算不错的日子。我们能聊的,也就只有过去了吧?
十年前在福州,你可不是这样。当然,我也不是。跟现在相比,那会儿我们都穷酸,在一个大得吓人却又脏兮兮的仓库里,每天除了做表格、盘点就是进货、发货,搬运工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搬砖,剩下的时间,就是想着怎么打发时间。
那会儿一个月挣两千,却几乎每周都泡三四个晚上的书店——下班冲澡之后就骑着自行车,让福州酷热的风吹着头发和汗衫,带着晚餐扎进书店,先挑好要买的书垫在屁股下面,然后坐在那里看一晚上,直到书店要打烊,才站到一脸倦容打着哈欠的收银员面前,带着窃笑买单。
实在没书看了,就在仓库库存单的空白背面写小说。后来被同事催急了,才敢拿去投稿,收到一笔稿费能惊喜得请大家大吃三天。那会儿最大的妄想,不过是希望有一天能做跟文字有关的工作。
二十岁,本来就该尝试一切新鲜,所以你拿到第一笔工资就买了台大电视,为的是看世界杯不用再经历在学校时床单围着电脑,还要偷着接走廊上的电;上自考课休息时别人吃零食、吹牛聊天扯淡,而你抓紧给小说收尾;去趟网吧不是聊天泡论坛看新闻,而是抓紧时间把写在纸上的小说在一个小时内敲完。后来越写越多,你咬牙用大半年的存款买了台笔记本,虽然配置是最低的,但在小偷猖獗的出租屋,抱着睡了好多天,白天塞在被子里才敢出门……
如今聊起这些,没有一点儿羞赧,反倒觉得有点儿甜。那种因为年轻就敢把所有钱都花在自己身上的勇敢,是如今身背按揭的你看不清的,因为那个你站在对岸,已经懒得回头看。
可是兜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人生有不同的阶段。谁也不能刻舟求剑。可是十年前你就已经如愿了啊,到了北京,做了喜欢的文字工作,而且如今你一篇文章只要当初十分之一的字数,稿费却是当时的五倍,可是除了编辑死命催,再也没见你用那台新款苹果笔记本打字,因为你买来是方便躺在床上追剧的。
邮箱里有编辑发来的约书函,你连回复都不给,理由是主题鸡汤到白痴,版税太低没面子,十几万字半年写不完。你开始鄙视勤奋,相信并传播天赋论,觉得自己的书没有大红大紫,因为自己不是天才,小说卖不出影视版权,是因为没有编故事的天赋。你怨天尤人,既看不上鸡零狗碎的小专栏,又不愿积累某一领域的优势在网上更新连载,连微信公号都从每周两篇慢慢懒到一周一篇甚至一个月一篇……
兜兜,还记得当初在书店吹着免费空调、喝着免费矿泉水、看着免费书,一碗鱼丸饱腹、课上写完小说乐不可支吗?开心不是因为免费,而是创造,那种从无到有的成就感。这种快乐,十年后你还能记得,那为什么还每天跟自己过不去,一边浪费着时间又一边纠结着任性蹉跎?
人生是有上下半场的,累了可以偷偷懒,但别把自己当成被换下场的那个。这些年,在你身上我耗费了多少耐心?很多,多到我不愿意承认,其实你就是我。
就这样了,祝你秋安,并在接下来的冬天别继续冬眠。
兜兜
巩高峰,
专栏作者,靠谱青年。
著有短篇小说集《一种美味》《父亲的黑鱼》,“再见了,青春”系列——《一觉睡到小时候》《把世界搞好啊,少年》《十八岁出门吃饭》。
因短篇小说《一种美味》入选2017年高考语文试卷,以“草鱼”和“诡异的光”走红网络,网友昵称“鱼叔”。
序 还能不能愉快聊天?
篇一 十八岁出门吃饭
十八岁出门吃饭
我爸的创业史
在病房
大姐的鸡毛蒜皮
红尘自有痴情者
一醉添千愁
我有三个外号
生命的巡回演出
篇二 在地铁里旅行
在地铁里旅行
在电影院才能好好睡觉
一号线这朵奇葩
失眠这个门客
地铁是双向的,就像人生
当机,立断
也只能怀念了
如厕•如车•如被窝
当无印良品还是一个温柔的组合
载不动,许多愁
就这么漂来闪去
人生围墙,梦想为窗
篇三 盆栽动物
盆栽动物
屁股下面的巨款
生活之上,都是淤泥
庸医欢乐多
你总得秀点儿什么
克隆十三亿
拉黑别人是一种什么体验?
二选一
我们都是渐麻患者
永计划
中国爹妈秀
被90后开除“国籍”
篇四 遇到的都是风景
她长得像我妈
90后同事辞职去西藏了
英雄喂猪也得一天三顿
护城河边的题壁诗人
来自云南的女邻居
你会有更好的
二房东
每个人都是自己
骄傲的邻铺
穿个马甲就是正能量
混,球阿美
我是传奇
后记 当一个过气网红是什么感觉?
十八岁出门吃饭
回头想一想,我还真是十八岁出的门。
一路走了这么久,到过的很多地方,遇到的许多人和事情,慢慢都远了淡了,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但是身体告诉我,还是记得的,身上每一斤每一两的脂肪,都替我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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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出门,其实是很狼狈的,因为父母坚决不同意我出去,我只好在一个清晨早起偷偷溜出门。
上路的时候没人送,步行五公里去的镇上车站。一路上越走越饿,心里却很得意,觉得颇有点孤身仗剑走天涯的意味,其实身上除了点儿零钱,我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
第一站到的县城,从小一块长大的堂哥小利正在县城读高三。他翻出身上所有的存款,大张的全塞给了我。然后他用剩下的零钱,带着我在县城狂吃了一天。先是补了早餐,胡辣汤加小笼包,觉得没饱,又绕到县城北关那家一年到头排队的烧饼铺,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六个烧饼下了肚。
中午我们去的小吃街,点了两大盘豆芽肉丝炒面,外加一人一罐可乐。在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头顶是大太阳穿过遮阳棚照到油腻腻的桌上,身边是忙得团团转的店老板和伙计。我们俩先挑炒面里的绿豆芽吃干净了,然后卷起T恤的短袖到肩膀,从瓶子里挖出两大勺辣椒酱,拌上之后一口炒面一口可乐,边吃边吹牛,他分析他的实力能上几本线,我展望我从明天开始的未知。我们用属于十八岁的幼稚牌憧憬当菜,倒也吃得满头大汗。
小利数了数剩下的钱,晚上叫了两个要好的同学,一桌四人,要了一箱啤酒。看起来是给我饯行,可是喝着喝着,他们倒是比我嗨,杯杯见底。我们把虎皮青椒、臭豆腐干炒韭菜、辣炒田螺点了三遍,最后我晕晕乎乎,看着他们抱头痛哭起来。
那天晚上,四个人横着挤在小利出租屋里的床上,每个人都絮絮叨叨想发言,可是没有一个口齿清楚的。
后来,他们三个都吐了,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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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的地方叫广西玉林,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在他叔叔的厂里上班,听说我在家待着,拍着胸脯要我投奔他。去玉林要倒两次火车,全程三十几个小时。最省钱的办法,是从衡阳转车,不过要在火车站等十八个小时。
在那十八个小时里,我把从小利那拿的一本《三个火枪手》翻了两遍,还给马上就要上高考战场的他写了一封悠长的打气信,吃了两份凉粉,三份素豆腐,一份荷叶包饭。这些特色小吃虽然火车站味很浓,可我觉得美味无比,我好像看到新世界正在我面前缓缓展开红地毯……
我想过一万种可能,但我没想过同学在搞传销。而我先跟父母翻脸,再曲折三天所完成的壮举,不过是可能成为他的一条下线。
同学从火车站接了我,直接就去了负责给新人洗脑的课堂,我再三示意还饿着肚子呢,他才急火火地拉着我去街边吃了一碗狗肉米粉。事到如今,我实话实说,那真的算是美味,可自那之后我再没吃过狗肉,因为不能想,一想,有点恶心。
十八岁了,一脚踩进社会,我发现想象力远远不够用。
吃饭是最低温饱,打电话要监听,上厕所有人在门口守着,我写信同学要过了目才能寄出去,就连睡觉都有人躺在旁边跟你分享心路历程。往日那个坐在同一个教室甚至前后桌的同学,如今陌生得像是路边拉客的黑车司机,冷漠,狡黠,算计。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所以不让走就耗着,从夏天耗到秋天,体重从一百二十到了一百斤,同学才彻底失去耐心和希望,答应放我走,前提是把这几个月的房租、水电、生活费AA了。
离开玉林的前一天,我在街头转了一整天,直到又累又饿走不动路。挑了一家看上去干净顺眼的小吃店,店主推荐的套餐几分钟就端上来了,主食是一个比我脸还大的粽子,剪断线、撕开粽叶、扒开糯米,里面竟然包的是排骨,另外配了一份烫青菜和一碗免费的冬瓜汤。那种饱腹又满腔清淡的满足感,直到好多年后,每每肚子饿了,第一反应还是那个长方形排骨粽。
临走时店主一脸淡然的微笑,轻声说,慢走啊,欢迎再来!
我也笑了,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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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料到,离开这个坑,我也没有迎来上坡,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为吃饭而到处游荡。我在河北任丘街边用防雨布搭成的小摊上吃驴肉火烧和驴杂汤,花光了身上最后的钱。临时落脚一个小馒头厂,晚上做馒头白天上街卖,在下着大雪的除夕中午,围着煤球炉将猪肉白菜火锅吃出一身汗,为的是下午上街卖馒头不会冻僵。
但这只是能吃饱,想攒路费去想去的上海,得想别的办法。于是从大年初二开始,我在洗浴中心当迎宾。
我知道,现实管这叫混口饭吃,为了骗自己还能往前走,我管这叫走南闯北。
攒够去上海的路费时,我已经快二十岁了,跟十八岁比,我多了一个行李,可行李里不过几件衣服,几本盗版的王朔的小说。
上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在出租屋里终于等到工作的那天,吃的东西只剩下了半把挂面。于是把发了霉的四分之一那截掰掉,偷偷摘了房东的盆栽西红柿煮了一大碗面。不知为什么,现在回想那酸爽,竟然还会咽口水……
好在靠着工作,慢慢可以在加班的晚上啃一只鸭腿,外加一份酸汤水饺,还能和新认识的同事去喝点小酒,跟心仪但不敢表白的女生去城隍庙排队等灌汤包……
因为好奇,二十一岁时我去了福州,吃到很多听都没听说过的海鲜——海瓜子,一吃就停不下来,莫名愉悦;竹筒里挤挤挨挨的蛏子,看一眼就会流口水;乳白中透着蓝的淡菜汤清新解腻;螃蟹和粉丝一起,竟然也有让人想把舌头吞掉的味道;鱼丸种类多得挑花眼,却怎么也吃不腻。别说这些了,光是最简单的一道海蛎豆腐汤,直到现在还会经常出现在我梦里。
嗯,就是在福州,我和我的小肚腩人生初见,此后跟它斗智斗勇好多年。在福州的第四年,有一天忽然觉得,体重已经成为我前往下一站的累赘了,我不能给自己拖后腿,得减肥,得继续走。
于是,下一站,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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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呢,在北京一晃竟然十年了,终于老到坦然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
北京真的有太多好吃的,更何况我有备而来,我已经培养出了一张南北不挑剔的嘴,一个粗细全都收的胃,酸甜苦辣都爱,鲜香臭咸都收。
特别是当一个城市给了你喜欢的氛围,向往的工作,允许你合理出格,鼓励你实践想象,还能容纳一份恋情,实在让人有足够的理由胃口大开。所以我钻过许多胡同,去尝什么叫正宗的老北京味;参与过24小时都有人排队的麻辣烫疯狂,看着摄像机一直对着趴在宝马车后盖的年轻情侣拍,直到他们连汤汁都一口一口喝完;为了赌赢朋友,横穿大半个北京去见识有黄瓜条的水煮鱼……
可是如果你问我印象最深的美食,我只能说,是吃得最多的工作餐。
当你在同一间屋里吃过无数顿午饭,展露过一段生命里那么多的笑颜,在那里得到过超出预料的惊喜,也意外发现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力;在那里接到第一个专栏的邀约,摸过自己第一本书的封面;在那里躲在卫生间用眼泪缓解过压力,后来还度过自己的三十而立……这些身在其间不以为意,可是等到有一天时过境迁,一道一道都是年轮。
所以啊,双下巴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跟跑步机和奥森跑道越来越亲,可即使面如满月口似盆,面对越来越嚣张的脂肪,我也一直不太下得去狠手,因为它们知道我一路走来的所有秘密,我还真有点不敢,也舍不得消灭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