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线条和平面的,但文学不是,
文学是多维的,多面的,立体的;
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面向的,
是作为艺术综合体、共同体的文学,
也应该是多元的,丰富的,互相交叉而又构成统一整体的。
《作为艺术共同体的文学》便是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青年教师赵飞对这一文学观念所做的探索。犹如多个独立的乐章构成了组曲,多幅独立的绘画构成了组画,这部文集由多篇不同类型和角度的文章,构建了“作为艺术共同体的文学”的两重意义:一是指文学与其他艺术形式是相互联系、相互交叉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艺术共同体;另一重则是指艺术是可以相通的,文学本身就是一个可以融入不同艺术的共同体——高级的文学创作与文学接受,可以经由语言和文字,打通音乐、美术、影视、戏剧等不同形式的艺术之美,甚至人文学科以外的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之美,产生语言和文字以外的多重审美体验。
文学与影像的阴谋人生
——《色·戒》背后的多重人性
一
李安的电影《色·戒》,是根据张爱玲完成于1950年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这部让李安再次荣膺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的作品,像一颗来势汹汹的火球,突如其来地从天而落,效果是,人人都在谈论《色,戒》,凉凉的小说也被磨蹭得热了。张爱玲的《色,戒》本是一篇少有人知的短篇小说,如果不知史实背景,隐晦粗描的笔法很难引起一般读者的兴趣。小说本身颠覆传统的叙述立场,加上电影大胆暴露的情色戏份,引来了众多评说争议。而一篇短短万字的小说却写了30年,取材于汪伪时期轰动一时的郑苹如案,再加上张爱玲与汉奸文人胡兰成之间传奇的爱情与婚姻,所有这一切,都让《色·戒》成为了一个众说纷纭的文化事件。
张爱玲曾经说,不是艺术模仿人生,而是人生模仿艺术。那么,在《色·戒》电影、小说以及历史原型的重重屏障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文学与影像建构起来的多重人性和人生呢?
二、色易守,情难防——电影背后的人性
人的心里都有很多妖,那些就像符一样,贴在我们心里,但有时候还是镇不住。
——李安
《色·戒》里有好几层的人生和故事交叉重叠了:20岁的李安和20岁的王佳芝、邝裕民,过去的年轻演员李安和现在的年轻演员汤唯。从前和此刻,戏里和戏外,剧本和人生,层层交织。
“话剧团的部分在港大陆佑堂拍,你知道陆佑是什么人吗?”
他摇头。
“你记得民国五十三年,有架飞机因为劫机在台中附近掉下来,死了五六十个人,很多电影圈的重要人物,里面有个人叫陆运涛?”
“当然知道,”李安说,“他是电懋电影的创立人,《星星月亮太阳》就是他的。他那时先来花莲,还有雷震跟赵雷,我那时九岁,还跟他们一起照相,印象很深刻。”
“陆佑,就是陆运涛的父亲。”①
历史的许多蛛丝马迹,看似互不相关,却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蓦然浮现,仿佛它找到了你。张爱玲在1939年拎着一只大皮箱来到港大校园,许地山是她的系主任。战火开打时,她在陆佑堂的临时医院里做学生看护,外表清纯的女学生心里深藏着一个人性X光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下人世的荒芜。二十几岁的港大女生张爱玲,是否料到70年后在陆佑堂,有个李安试图把她褪色的胶卷还原?
30年心血凝成的故事,发表后还专门写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为之辩解,起初却并不显眼,过了几年,才慢慢有导演看中。第一个看中的是杨德昌,杨德昌从故事里看出的是“忠诚”和“背叛”,他把小说给他的感觉形容为:“似包涵在温柔中兴奋状态那样的张力。”他给电影想好的名字是“暗杀”,想过让蔡琴出演,后来又想用林青霞,找了香港地区影评人舒琪来做剧本,还希望张国荣能出演汪精卫。让杨德昌棘手的是易先生,他觉得小说里给这个人提供的线索太弱。结果剧本进展不顺利,他先拍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再过几年,回头又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和蔡琴已经黯然分手,张爱玲也已经病逝美国。
接下来是女导演胡安,胡安从小说里看出来的是“冷艳”和“苍凉”。在她的设想里,易先生是姜文,王佳芝是章子怡,后来确定的人选是舒淇。剧本写好后,却传来小说改编权已经被别人买下的消息。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李安出现。
和其他人不同,李安读这个故事,不觉残酷,却读出了一种温暖。他把《色,戒》看作是张爱玲的爱情自传:“我觉得好像是她的自传,就是她对爱情的牵情之作,这是很明显的。”他觉得:“这个故事并不冷酷,反而有一种温暖很打动我。”①
这种温暖,就是爱情。王佳芝去色诱一个手握生杀重权的大汉奸,却因为买钻戒时,对方一闪而过的温柔怜惜的神情而被感动,觉得“这人是爱我的”,从而放了他,毁灭了自己。
电影上映后,最大的争议莫过于三场床戏的拍摄。一个本应诱杀汉奸头子的女间谍,几经床笫之欢以后,却在最后关头为情所动,因为一个刹那间的念头,放走了自己的敌人,出卖了自己的同志。这让我们很难
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