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园(第二辑)借天工》以“幻”系列画作为主体,借山营庐,结水飞梁,山石树木与亭台楼阁交织糅合,互为起兴,或幻化意趣,或源于实景,看山似房,见房是山,相因相成,得意忘形。“绿”系列则作为树木与身体关系的一个特定议题,收罗与树石有关的各种见闻,修形理势,重新将其经营入画并满足身体居游之需。两个系列,都希望通过因借千态万状的自然造物来扩展对居游之想象,如画亦入画,入画而能栖。也希望这些小画,能使人心中萌生出一点对自然天趣的不同认识,诱引出一些对山水居游的身体新思。
二〇一六年春,我以《一种自我修复的开始》为题‘在上海阿科米星建筑事务所的四季沙龙上,第一次向建筑同行们介绍自己在将绘画作为园林或设计研究方法的过程中得来的一些体会,以近乎平铺直叙的方式叙说自己的绘画作品及其对应的山水园林或建筑问题。翌日,与同济大学的李颖春、周渐佳等朋友聚餐,席间得闻前日沙龙上,主持讨论的庄慎老师有一个对我欲问而未言的问题——“为何没有提及整体?”我先是一愣,确乎自己在开头介绍了一下研究框架后,就再未多言类似整体的事情,而是自我陶醉在一系列与山水园林相关的情趣事物里。后又想,园林感受实为一系列情景气氛的总和印象,经营法式多随园林兴造主事者随机应变,不拘一格而新意层出,整体则不就在心性差异所谋求和对应的自然情趣之中么?关于整体,是否是要说明一些具备统摄意义的与园林经营或山水居游相关的重要价值呢。计成在《园冶》开篇《兴造论》中所提的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以及在末篇《借景》中对四季变化间人如何因借自然而触情生景的细细描述,是否已把“因借”,定义为一种统摄整体的价值和方法呢?
时隔两月,我以《想象中的园林》为题,在深圳大学建筑学院做讲座’开始尝试列举一些实景实例对应着绘画来阐述山水园林居游中人的身体如何与自然发生关系。在最后的讨论环节,朋友张烁很严肃地对我提出了一个引众人发笑的问题:“你今天放的画里,为何都是男的看男的?为什么没有女人?”我一听,初觉尴尬,但又觉得问题很有意思:“其实我的很多画里面是有女性的,但今天给大家看的画里恰好没有……这里也许有一个文化上的生命面向问题,如果把人看作阳而自然为阴,作为向往山水的中国传统文人,在很多山水画里,他们或坐或卧,多数的身体面向都是山林,是瀑布,而不是对着人,或对着女人……”我不知道是否回答准确,但自己很肯定的是,基于某种山水精神的诉求,文人是渴望把身体放入山水草木之中的。正当我还在为这个
问题思量出神,一位听众提了另一个问题,希望我用一个字来总结概括当天讲座的内容,我顿了一下答道:“巧借自然……”主持讲座的大师兄冯果川见我答非所问,急忙帮我圆场:“其实就是一个一借一字!”他这个声韵饱满的“借”字,就如钉子一样钉在了我脑子里。离开深圳,我沿着东南海岸游历了泉州的开源寺和清源山,又去了雁荡山,还折道寻访了天台山国清寺和石梁飞瀑,一路开始越来越关注自然造物是如何关照到人的身体,人又是如何借各种姿态的树石来经营居游之意。
至冬末,在北京组群建筑“何里拾庭”的方案设计推敲阶段,董豫赣老师对我负责设计的名为“洞庭”的庭院建筑单体未能很好地处理场地内外关系而颇为不满,我一筹莫展,亦怯怯于董公面目狰狞的严厉逼问而长夜难寐。一日,我正对着一株几无余地却欲种在紧邻地界的树而发愁,董公看了一下图纸便马上提示了一个巧妙方法:“你可以偷土。树虽在地界内,但树根完全可以伸到地界以外!”我闻道而喜。董公紧接着又强调一句:“造园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借’字!什么都可以借!”此言再如醍醐灌顶。这“借”字之妙,确有更多可以深究之处。
二〇一七年春,我受董公嘱托在北大代讲一次园林课,便趁机以《借天工》为题,好好整理了两年来游历观察中各地与因借自然造物而经营身体居游的相关议题。而此前,光明城的主编秦蕾已和我商定要出版《幻园》的第11辑‘所录之画多数与“借”相关,且已齐备,只是书的主旨尚未明确。课前,已经看过代课文件的刘腾宇,建议按课件主要内容线索来作为新书的叙事脉络,我于是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一年多来所作之画和自己试图回答的问题,便落定了主意,围绕“借”字来阐述新书意旨。
《幻园》第一辑,主要还是通过阅读历代山水画和考察园林,梳理造园和山水画的关系,以再造相对单纯的山水画境为目的。此后,因不满足于伏案想象山水画中的如画意象,而更想亲身体验实证山水居游的入画感受,我开始频繁出入各地山水名胜,在峰回路转的艰难跋涉之后,对山水已是另有一番深刻体悟。真实山水之生动情貌,远比古画或园林中见到的多彩多姿,常令我赞叹不已,而于历代山水改造经营所积淀的匠作工迹中,亦能多有收获。
【序】
【幻】
【绿】
【借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