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在西雅图,在从华盛顿湖驱车往华盛顿大学的路上,我迷路了,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人迹稀少的乡道,一时找不到出路,就下车到林间散步,等待着过往的行人问路。
这时我发现,我迷失的树林真是美得动人,走几步就有一个小湖,还有一些颜色斑斓的不知名的小岛。湖畔到处走着海鸟、野鸭,它们一点也不畏生,我走近了,反而好奇地走过来围着我,有的飞起来,轻轻地点一点清明的湖心,就飞到林间深处去了。
我双手一扬,把林鸟惊飞,而我不知道那些鸟将飞往何处。我的文章出版成书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永生的凤凰》是林清玄亲自编定的散文集,收录林清玄散文创作集中喷发期的十余篇纪实散文。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以清澈细腻的文字,以饱含深情的笔端,书写了对人情世事的悲悯胸怀。使读者感受到历史的厚重、生命的奇迹和生活的智慧。林清玄的文章耐人寻味,能够让人感觉到禅性的生活,是一种超脱于尘世而又极具指引意义的大智慧。
文如流水,语似冬阳!
——星云大师
林先生的书不用我的推荐也一定会非常好销的。
——南怀瑾
林清玄先生的文章,大多是从身边人人都能感受的事例,谈人生的至善至美,充满禅境的喜悦,吸引人们进入一种质朴寻常、又自主尊严的精神。
——余秋雨
我读了很多林老师的作品,我懂得了有一种感恩的心情叫做林清玄。
——于丹
今年二月在西雅图,在从华盛顿湖驱车往华盛顿大学的路上,我迷路了,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人迹稀少的乡道上,一时找不到出路,就下车到林间散步,等待着过往的行人问路。
这时我发现,我迷失的树林真是美得动人,走几步就有一个小湖,还有一些颜色斑斓的不知名的小岛。湖畔到处走着海鸟、野鸭,它们一点也不畏生,我走近了,反而好奇地走过来围着我,有的飞起来,轻轻地点一点清明的湖心,就飞到林间深处去了。
西雅图的冬天很冷,无边的树木萧瑟地站立着,所有的叶子落尽了,冷风一阵阵袭来,更令人感觉到这一片大地的幽静。奇妙的是,所有的树叶都落了,而铺在地上的小草却像春天时一样翠绿,偶尔还能在寒风里看到一些红的、紫的小野花,开在树林中的残雪里。
正好四周没有行人,我便怀着悠闲的心情观看着林中山色,深刻地感受着游人的心情。抬头往四野望去,四面的高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万峰皑白,雪光莹然,静默地围绕着这个美国北边的大城,有许多雪在那些山上是终年不化的。
我坐在草地上,一任寒冬的暖阳铺在身上,有一点点的温暖肤触着我,而我的身旁的鸟正叽叽喳喳地交谈着。那时,我突然想起了十几年来的写作生活,这里面有悲苦有欢乐,有雀跃也有伤感;正像是在零下三度的北国晒着阳光的感觉。
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当面对写作的新关口、情绪往下落的时候,我就外出去旅行,去看不同的山川,去会面不同的人物,然后我总是能或多或少地得到一些新的启示,并依着那些新的启示出发。说起来,我从事报导工作而不感到厌倦,喜爱旅行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除了旅行,我想我对人和土地的热爱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很多时候,我是个情绪很不能自制的人。看到一件动人的事,看到一幅美丽的风景,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或遇到一个有意思的人,我都会感到内心波涛汹涌,恨不得天下人也能和我分享,并获得相同的感动,因此我常在长夜的孤灯下写作,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使心情得到平衡。
有许多可敬的朋友时常对我说:“你是可以创作的人,为什么不专心创作,而要花费这么多时间写报导呢?”我想,我是可以创作的,但写报导同样是我所喜爱的一种创作方式;在写报导的时候,我不纯然是个独立的作者,而且可以和别人沟通,可以直接去关心我所见到的事物。我的报导是“我”和我的“对象”共同完成的。
我总是想,我真正的创作还是留到以后吧,因为我还年轻,手里又有一支快笔,在我还能跑动的此刻,在我还有充沛的入世热情的此刻,让我多花一些时间在报导上面吧!
人一到了中年,对周遭的热情终不免因时间与世事的推移而减弱,但是我时刻在警惕自己,永远不要使自己对人和环境的热情减少。表现这股热情的最佳方式,在我而言,就是不停地写下去,不停地让自己投在火炼之中。就像处在寒冬的落木之间,心情恒维持着一种温暖,这温暖让我们看清在满地青草之下,春天的声息正从遥远的地方走来。
收集在这本集子里的几篇文章,像《不敢回头看牵牛》《独对青冢向黄昏》《杨妈妈和她的子女们》,都是我含着眼泪写成的。如今重读这些文章,鼻子里还有酸意。有时候我觉得,把自己情绪的反应写出来是对不起读者的,但是如果我隐藏了自己,用理性的态度来写报导,不但对不起读者,也对不起自己。也许,哪一天我不再写报导了,才是真正对读者有所愧欠吧!
这些年来,因为工作转变,我比较偏重于艺术的报导和批评,一般的报导反而写得少了。记得有一次在康涅狄格州遇到一位陌生的留学生,他读过我最早期的一本报导《长在手上的刀》,询问了我这些年从事报导的情况,我竟无言以对。
我说:“再给我一个出发的机会吧!”
其实,“出发”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它有很多时候是会陷进现实的泥沼里的。我时常告诉自己:随时可以出发!随时保持着出发的心情。所谓出发,是鸟将要起飞的那一刻,是花将要开放的那一刻,是马将要起跑的那一刻,是火车鸣起汽笛的一刹那,全是要经过阵痛的。但是如果没有那一刻,就永远抵达不了目标。我也权且把此书看成是一次出发,而不是我从事报导的一个句点。
今年五月,我到新加坡去访友,当地有许多年轻朋友都读过我的报导作品,并且对报导怀抱着热情,希望自己也能投入和参与,问我要怎么着手。我说:“你们不要着手,要今天就出发!”我为自己的“小作”在南洋远地也有人共鸣而欣喜,我说:“就从你们身边的人和土地开始吧!关心人和土地是报导文学一个很重要的特质。”
我从来只是写,不要求读者一定与我有相同的想法。但是我希望读这本书的时候,确能带给亲爱的朋友们一些感触;进而有更多的人从事报导,使我们走向一个更理想的社会。
我想重申的是:“报导文学工作者只是一个社会的观察者,不是社会的改革者。”这使我想起在西雅图的湖畔,我双手一扬,把林鸟惊飞,而我不知道那些鸟将飞往何处。我的文章出版成书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林清玄
安和路客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