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月下树底的诗之恋人
序汪浩《迷宫的回音》
于慈江
(一)
总会有恋人,
缠绵树底。
仿汪浩师弟这两句诗或依葫芦画个瓢,笔者不妨顺嘴续上两句
也总会有诗人,
徘徊月下。
之所以一起笔便首先想及这四句诗,或许主要是因为笔者知道,尽管有弥足让世人艳羡的北大、麻省理工和哈佛等学业背景的汪浩师弟积年之下,早已功德圆满、事业大成所谓经济基础,恐怕他最希望别人认可或关注的,仍然或始终是诗人和译诗人这两种既彼此相通、又大有关联的身份或称谓所谓上层建筑或形而上之术。
众所周知,知名建筑学家章克群女士曾经对她自己的孩子、更为知名的艺人高晓松及其妹妹说过如下广为流传的话:
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这点儿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虽然章女士这句直刺庸常、颇富诗意、颇富精神提振意味的感喟或断语因为一个不小心关注者众多、点击量过巨,已被很多人逆反地、不可救药地视为廉价的心灵鸡汤,但笔者还是觉得不妨顺手拿来,中性地为汪浩师弟半辈子对诗的热爱做个小小的注脚汪浩师弟不仅多年前就逐潮赶浪、去国留洋、远迈他方,也始终一腔热情地在诗歌的园地里放足徜徉、不懈流连、风生水起;可谓实打实地诗与远方兼得、生活与情怀两顾,可谓活出了一份真性情与真滋味。
这个状态里的汪浩师弟于是不可能不是有感有觉、状态蓬松飞扬、气息畅旺勃郁的,一如他下面这两句诗所隐约透露、呈现或提示的那样
芽用绿色的鲸鱼尾翻开了土的海洋
风把一簸箕麻雀洒进田野
汪浩师弟这两句可谓得自天成的诗相反相成、各极其妍,不仅极形象可感、极生动活泼,是百分之百的诗,尤其生活气息浓厚、极接地气。
前者状貌描形,将微小无限放大一片绿芽儿的嫩尾何其渺小稚弱,却又的确像极了皇皇巨鲸之尾,可在土地之洋里自如地翻飞来去。
后者见微知著,将宏大寄托于微茫作为与人相伴而生、最为接近的鸟儿,叽叽喳喳、无处不在的麻雀展眼之下,何止百千,可在诗人的眼底或心间,却不过是田野里的一风而过、一簸箕之众而已。
其实,汪浩师弟不惟学贯中西、兼善洋古,尤其文理两通、气象博雅、学风朴素、谦谨洞达。譬如,他前不久曾这样给我发短信、写邮件,客气地请我为他这本新出炉的《迷宫的回音》写序:
于师兄您好,
非常感谢您同意给我的第二本个人专辑写序。现附上作家出版社的预排版供您参考。
我是半路出家没受过正规训练的业余诗歌爱好者,能得到师兄的指点与评判会很荣幸。上次在京与兄相聚时,您的一句坚持下去就让我觉得很知心知底。我是个繁忙于尘世、往来于东西方两个世界的人,回广州后居然觉得语言环境变了,无法像以前在波士顿、纽约那样流畅地写诗了。希望今后尽快适应这个转变。
……
谢谢师兄。
汪浩敬上
与其说这封短简中所呈现的汪浩师弟眼里的自己是谦冲低调的,毋宁说更是清醒淡定的。
他心里显然明白,无法彻底回归之地允为故乡,只在心里企及却终究无可抵达之处方是远方;他心里也因之明白,自己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生活里注定只能剑走偏锋、甘居边缘、漂泊四方、居无定止。
于是,汪浩师弟才会一方面把自己定位为一名远离主流的业余诗歌爱好者,一方面又感奋于同道一句坚持下去的声援或呼唤;于是,他也才会一方面淡然自若于在东西方两个世界间穿梭和游走,一方面又清醒地意识到语言的藩篱、边界甚或锋芒不仅来自于外部或环境,也或更来自于内部或心底。
(二)
汪浩师弟《迷宫的回音》这本诗集的一大特点或许是,写诗与译诗两位一体,古(近)体诗与现代新诗两不偏废。
此前不久,笔者曾经这样评价学术或写作中的多面手或复合人才:一个诗歌研究者如果不自己也时不时写写诗,便难免老是身处局外、蜻蜓点水似的尴尬和懵懂,终究难以搔到诗歌的痒处、触及诗歌的真义与神髓;如果不通过译诗深入异域诗歌的骨骼和肌理译诗说到底是最直接、最老实、最有效的一种诗歌细读和文字究诘功夫,便总是难以明了诗歌的纵深、抵达诗歌的堂奥,也难以让自己的研究具备足够的深度……
汪浩师弟虽然不像笔者这样,是一位纯粹的文学学者、诗歌(特别是新诗)研究者,但他通过诗歌写译所展示的学术纵深和专业素养堪称可观。
在他这本《迷宫的回音》所收录的小90首各色诗词当中,译作[以艾略特(T.S. Eliot,1888-1965)的译诗为主]占20余首,现代新诗占30余首,古(近)体诗词占约30首,可谓三套马车并驾齐驱,功夫下得可堪等量齐观。
特别是,这其中还有约20首诗,是所谓中英文诗。或者说,这些诗是一诗两语或两体一是中文版,一是英文版。汪浩师弟自己则郑而重之地称其为语言的共振。
作为读者,我们可能很自然地会发出类似这样的疑问:在汪浩师弟这里,是先有中文诗,还是先有英文诗?或者换言之,是他自为的中译英,还是英译中?我的猜测是,汪浩师弟多半会微笑不语,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多半是因为,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先有英文,还是先有汉语。多半是两种情形各半,少部分情形是两种语言同时参与创作。
作为一位评论者,笔者更愿意把汪浩师弟的这样一种创作情形称为创译之诗。首先,这无疑是一种创作,无论作者脑海里是先用中文还是先用英文构思和写作。
其次,对于像汪浩师弟这样一位优异的双语写作者而言,两种语言完全同步参与创作的情形固然不会完全没有,一种文本居先、另一种文本紧随其后跟进的现象可能要更多。作为一种结果,必然很大程度上呈现为一种半明半昧的先写再译状态。是中译英还是英译中,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在汪浩师弟这批中英文诗里,笔者一上来便首先留意的是这首《五方宫》(Tesser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