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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琴心有谁知
这一个个满怀诗意的女子形象,在作者执笔落字的瞬间得以定格;那一段段纯净旖旎的女子心事,在读者掩卷沉思的刹那慢慢沉淀......
对于喜爱武侠的人来说,金庸小说是走不出的情结。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以他独特的视角、深厚的文史底蕴、丰富的想象力铺展开了一个古典豪情、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着侠骨柔情的江湖男子,有着剑胆琴心的诗意女子,有着天地逍遥任我行的豪迈,有着天涯思君不能忘的惆怅,也有着烛影摇红的缱绻,以及刀光泛碧的冷冽…… 很庆幸年少时有金庸的武侠小说陪伴,从中我深刻感受到古典文学与传统文化的美。记得初读金庸小说那晚,读《倚天屠龙记》,正读到“花落花开,花开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也终于见到了白发”那句话,心中怅惘不已。前一页,郭襄还是明慧潇洒、巧笑嫣然的少女,但翻过一页来,她却已经是早已逝世的一代宗师,是后辈们口口相传的传奇了。她对杨过数十年的念想与追寻,也令后世的张翠山和殷素素感怀叹息。虽然我当时年龄尚小,但也感到了时光流逝的无情与世间情事的无奈。 金庸似乎把古典的诗意全部给了笔下的女子,程英初见杨过,悄悄地反复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李莫愁一生失意,幽怨地唱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丘处机赞小龙女“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段誉爱上了王语嫣,求之不得,月下吟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瑛姑爱上老顽童,写下定情诗:“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杨过与小龙女携手下山,飘然远去,神雕侠侣就此绝迹江湖,郭襄心头浮现出了李白的诗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除了诗意情怀与旖旎心事,金庸武侠中当然更多的是家国情怀与江湖义气。北大教授孔庆东曾道:“金庸的作品中凝聚着儒家的积极入世、道家的游心自然、佛家的明世旷达,显示出迷人的文化气息、丰厚的历史知识和深刻的民族精神。”的确,在金庸小说里,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段誉“青衫磊落险峰行”;黄药师“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乔峰“莽苍踏雪行,赤手屠熊搏虎”;独孤求败“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从儒家之侠郭靖、陈家洛,到道家之侠杨过、令狐冲,再到佛家之侠张无忌,游侠胡斐,金庸在这些侠客身上寄予了自己的理想情怀。 在大学里,我便开始试着写一些关于金庸笔下人物的评论随笔,并将其中的几篇发表在自己的博客和当时比较热门的论坛上面,被版主标为精品。再后来也有几篇文字发表在古风文学杂志和微信公众号上,受到读者的喜爱。于是,便一直写下来了,直到积累成厚厚一叠书稿。 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携手仗剑天涯;尽管是红颜弹指老,但刹那芳华可永恒;纵马江湖,腰悬一剑一壶酒;胸怀天下,却淡泊名利;经历无数磨难险阻,却仍谈笑自若;大闹一场,尔后悄然离去。 感谢金庸,给予我们永远不老的诗意江湖。
张觅,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出生于湖南湘阴,中南大学经济学学士,文学硕士,现任职于湖南中医药大学。已出版10余本文学专着,以古典随笔和青春美文为主,文字清新温暖,颇受读者好评。
1.阿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001
2.齐御风: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005 3.阮星竹: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008 4.阿萝: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 ......011 5.王语嫣:锦瑟华年谁与度......013 6.木婉清: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018 7.钟灵: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021 8.阿朱: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024 9.阿碧: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028 10.阿紫: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 ......033 11.梦姑: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036 12.黄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039 13.穆念慈: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045 14.冯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048 15.瑛姑: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053 16.华筝: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057 17.包惜弱: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060 18.程瑶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064 19.梅超风: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067 20.程英: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071 21.陆无双: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077 22.郭芙: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081 23.林朝英: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088 24.小龙女: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 ......094 25.郭襄: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100 26.完颜萍:此身天地一浮萍 ......105 27.公孙绿萼: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109 28.李莫愁: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113 29.洪凌波: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118 30.殷素素: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121 31.紫衫龙王: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127 32.赵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130 33.周芷若: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134 34.小昭: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138 35.殷离: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142 36.岳灵珊: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146 37.任盈盈: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151 38.仪琳: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157 39.丁当: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160 40.梅芳姑: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163 41.闵柔: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165 42.阿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168 43.温青青: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171 44.阿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175 45.安小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180 46.李文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183 47.香香公主: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188 48.霍青桐: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192 49.李沅芷: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195 50.骆冰:谁教白马踏梦船,乐游桃苑柳如川 ......198 51.周绮: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201 52.程灵素: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203 53.袁紫衣: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 ......207 54.马春花:好春安得长为主,落叶那能再上枝 ......211 55.冰雪儿: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214 56.南兰: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218 57.苗若兰: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223 58.凌霜华: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226 59.戚芳: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229 60.水笙: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234
李文秀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草原上的天铃鸟,唱得那么好听,又是那么凄凉。 神骏白马,载着一位娇弱幼女,来自中原,却驶进了青青草原的心脏。 她是容颜秀美的汉族女孩子,善良温厚,又聪明伶俐,悟性极高,可是并不是女孩子特别聪明美丽,爱情就会特别眷顾的。 明明他和她,相遇得那么早。 他是哈萨克少年苏普,健壮朴实。她为了救下他掌中那只柔弱的天铃鸟,在腕上褪下了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物——那枚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莹光芒的玉镯。 草原上的夜晚,天很高、很蓝,星星很亮,青草和小花散播着芳香。就在这样的夜晚里,温柔少女,遇上了粗犷少年。 便这样,两个小孩子交上了朋友。哈萨克男性的粗犷豪迈,和汉族女性的温柔仁善,相处得很是和谐。小孩子的时候,交朋友是一件最容易也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做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装满了麦糖,拿去送给苏普。而苏普为她一晚不睡,在草原上捉了两只天铃鸟。她虽然怜爱地放飞了两只小生灵,笑他可爱的傻气,但心里禁不住悄悄欢喜着。为什么这么欢喜呢?她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枕头上的泪痕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嘴边有了更多的歌声。她告诉他化蝶的故事,她在他身边唱着草原上缠绵情致的歌儿:“啊,亲爱的你别生气,谁好谁坏一时难知。要戈壁沙漠便为花园,只需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漠自然成了花园,谁又会来生你的气啊?” 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么一个女郎要对一个男人这么倾心?为什么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抽动?为什么窈窕的身子叫人整晚睡不着?只是她清脆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的人都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那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天铃鸟么?” 小小少女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听天铃鸟唱歌,那声音很远,但听得很清楚。又甜美,又凄凉,像一个少女在唱着清脆而柔和的歌。她自己,也像一只柔弱而又精灵的天铃鸟,唱着甜蜜,而又忧伤的歌儿。 有一天,他为了救她拼死杀死一头大狼,浑身溅满鲜血。一个月后,她看到门外放着一张大狼皮,做成了垫子的模样。她知道是那少年半夜里偷偷将这狼皮放在她的门前。他没有忘记对她说过的话。少年的心里,也偷偷萌发了对这爱唱歌的美丽少女的喜欢。尽管,也许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却是从那时起,不能再相见。两个民族之间,有着鲜血铸下的仇恨。 “你的狼皮拿去送给了哪一个姑娘?好小子,小小年纪,也懂得把第一次打到的猎物拿去送给心爱的姑娘。”她听到他的父亲苏鲁克对他的责骂和鞭打。他每呼喝一句,李文秀的心便剧烈地跳动一下。 她听得苏普在讲故事时说过哈萨克人的习俗,每一个青年最宝贵自己第一次打到的猎物,总是拿去送给他心爱的姑娘,以表示情意。这时她听到苏鲁克这般喝问,小小的脸蛋儿红了,心中竟有些骄傲。他们二人年纪都还小,不知道真正的情爱是什么,但隐隐约约的,也尝到了初恋的甜蜜和苦涩。 她把狼皮挂在了另一个美丽的哈萨克少女阿曼的帐篷前。阿曼,那是草原上一朵会走路的花。她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这一举动,改变了三个人的一生。 那少年来找她,她却对他说,永不相见。苏普莫名其妙地回到家中,心中一阵怅惘。 他不知道,那少女偷偷地哭了很久很久,她很喜欢和苏普在一起玩,说故事给他听,但是为了他从此之后不再挨父亲的鞭子,她只能狠下心来不再和他相见。 他不明白汉族少女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他以为她真的不想见她,真的就不再见她了。他不知道,她只敢偷偷地,远远地看他。 快乐甜柔的时光,竟是那样短暂。 童年,就这样结束了。 他对她初初萌生的喜欢就戛然而止,而她对他浅浅的喜欢却在长久的随遇中沉淀下来,酝酿成了深沉绵长的爱。 时光飞逝,小孩子一晃眼就长大了。会走路的花更加袅娜美丽,杀狼的小孩变成了英俊的青年,那草原上的天铃鸟,虽然也唱得越来越柔美动听,却唱得越来越少了。只有在夜半无人的时候,独自在他杀过灰狼的小丘上唱一支歌儿。她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静静地思念着。 那杀狼的小孩爱上了会走路的花,遗忘了那只天铃鸟。天铃鸟却一直都在低唱着当年年少的相遇与欢喜。 后来,机缘巧合,她救下一位老人,凭着极高的悟性,传得一身高强武功。她依旧文静沉默。谁也不知道,这个美丽娇柔的女孩儿,总是默默无言,竟身怀一身惊人的绝技。 围炉夜话时,她听他快乐地谈起她。在他的话语里,她是他童年的玩伴,温暖亲切的回忆,却再不是他唯一的挚爱。而在她的眼里,他还是那个少年,为她杀狼陪她夜话的英勇少年,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她惆怅而又难过,却几次从强盗手中救下他的心上人,看着他们在一起相拥,看着他们脸上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 于是,她自己也露出了微笑,淡淡的,却有一丝凄凉。 她还会常常想起,年少天真的自己,与计爷爷的对话: “天铃鸟是草原上一个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死后变的。她的情郎不爱她了,她伤心死的。” “她最美丽,又最会唱歌,为什么不爱她了?” “世界上有许多事,你小孩子是不懂的。” 她长大了,终于懂得了。 就像她,她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又美丽,又会唱歌,可他偏偏就不喜欢了。 金庸写着《白马啸西风》时,少女那种求而不得的暗恋,百转千回的心事,刻画得如同洞箫一般柔和,散发着晶莹柔婉的光芒。 江南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无比轻灵旖旎。 但她舍不得离开。因为草原,有她心爱的男孩,暗暗爱了那么多年的男孩。 但她终于离开了草原,白马带着她一步步地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地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 美丽善良的姑娘,仰着头,看着茫茫沙漠上纯蓝的天空。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大漠的深处,曾经有一个少年,温暖了她整个童年,也凄凉了她如花的少女时光。 这是金庸的一篇温柔而忧伤的小说。李文秀身负血海深仇,但她并没有被仇恨压倒。她的爱情永远无法企及,但她也并未因此而纠结怨怒。她仍保有着她最初的美好。 只是淡淡的,淡淡的惆怅与忧伤,如琥珀的微光般,洒满了字里行间。 阿青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女剑》这部小说,像是一篇轻盈清淡的散文,淡淡的,弥漫着水雾般的忧伤。 金庸在这部小说里,用了大段篇幅去作心理独白和相处场景的描写,精彩的武侠打斗场面和情节转换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阿青的影子,却令人久久挥之不去。 阿青出场时,是一位娇憨的乡村少女,穿着浅绿衫子,赶着十几头山羊,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皙,容貌甚是秀丽,身材苗条,弱质纤纤。 谁也想不到这个娇怯怯的美貌少女居然身负惊人绝技,一举手便连伤七位吴国好手。越国大夫范蠡一见,叹为观止,又惊又喜,当即厚待阿青,并将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带回府中。 她美丽纯净,且不谙世事,却有绝顶天资和悟性,学得一身高强武功,便如一块传说中的璞玉。少女烂漫,不识愁滋味,一缕芳心,在自己也未曾发觉之时,便悄悄地绾到了范蠡身上。 范蠡坐在山坡草地上,给阿青讲述楚国湘妃和山鬼的故事。阿青坐在他身畔凝神倾听,一双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瞬地瞧着他,忽然问道:“那湘妃真是这样好看么?” 范蠡轻轻说道:“她的眼睛比这溪水还要明亮,还要清澈……”阿青道:“她眼睛里有鱼游么?”范蠡道:“她的皮肤比天上的白云还要柔和,还要温软……”阿青道:“难道也有小鸟在云里飞吗?”范蠡道:“她的嘴唇比这朵小红花的花瓣还要娇嫩,还要鲜艳,她的嘴唇湿湿的,比这花瓣上的露水还要晶莹。湘妃站在水边,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里,江边的鲜花羞惭的都枯萎了,鱼儿不敢在江里游,生怕弄乱了她美丽的倒影。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湘江里,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里一样……” 他的话语里,有他所恋慕的人绰绰的身影。 阿青道:“范蠡,你见过她的是不是?为什么说得这样仔细?” 范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见过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细。” 他说的是西施,不是湘妃。 少女天生的敏感让阿青很快捕捉到了范蠡的心思。她爱上了一个人,爱得单纯而又冲动,最后却得知那个人爱的不是她。 而她在他心中,大概就是山鬼吧,她虽然“既含睇兮又宜笑”“被薜荔兮带女萝”,带着清灵的山野气息,“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但他心中,却没有她,而只有那湘妃一般的西施。她也只能和山鬼一样,“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她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她离他这样近,却又离他这样远。这遥远的距离呀,她无法企及。 于是,她完成使命后,悄然离开,范蠡再也找寻不到她。 阿青的剑法太过神妙。在越王的剑室中,没有一个越国剑士能挡到她的三招。八十名越国剑士没学到阿青的一招剑法,但他们已亲眼见到了神剑的影子。 八十人将一丝一忽勉强捉摸到的剑法影子传授给了旁人,单是这一丝一忽的神剑影子,越国武士的剑法便已无敌于天下。 终于,越国伐吴,越国取得了胜利。 范蠡直冲到吴王的馆娃宫,那是西施住的地方。他再也等不及,那日夜思念着的人儿呀,马上就要见到了。 他奔过一道长廊,脚步成发出清朗的回声,长廊下面是空的。西施脚步轻盈,每一步都像是弹琴鼓瑟那样,有美妙的音乐节拍。夫差建了这道长廊,好听她奏着音乐般的脚步声。 在长廊彼端,音乐般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像欢乐的锦瑟,像清和的瑶琴,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说:“少伯,真的是你吗?” 一对阔别多年的恋人终于重逢了。两人刚刚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阿青来了。“范蠡,范蠡,我要杀你的西施,她逃不了的。我一定要杀你的西施。”她右手竹棒的尖端指住了西施的心口。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阿青凝视着西施的容光,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再变成了惊奇、羡慕,变成了崇敬。喃喃地说:“天,天下,有这,这样的美女!范蠡,她,她比你说的还,还要美!” 那个苎萝山下的浣纱姑娘,那个惊世绝艳的女子,那个让吴王夫差痴迷十年,让越国大夫范蠡等待十年的绝代佳人,她的美丽竟有如此大的力量,美得让阿青霎时消解了杀意。 你恰好爱着的人,却没有恰好爱着你,那么就放手吧。 纵使她不谙世事,天真烂漫,却也为情所困。她是高傲的,又是决绝的,在知道深爱的人心中并没有自己时,便毅然离去。 爱如彼岸花,她在此,他在彼,遥遥相望,宛转鲜亮的欢喜,她心旌摇荡,却遥不可及。 阿青飘然远去,隐居太湖。 从此江湖上只留下了她的传说。 任盈盈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在令狐冲处于最低谷之时,放眼望去,一片晦暗,除了师娘,没有人再真心关怀他。挚爱的师妹岳灵珊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林平之身上,而平素里最要好的师弟陆大有也永远逝去。 在这一片晦暗之中,令狐冲似乎已经生无可恋,在洛阳王家之时,他便每日以酒浇愁。却没想到,在这里,他会无意中邂逅一个那样美好的人,点亮了他后来的生命。 盈盈出现了。她爱他,也包容他心中对于初恋的爱。令狐冲对岳灵珊爱得深沉,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盈盈理解并包容。她让令狐冲更懂得珍惜现在。令狐冲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而盈盈也充分理解他这种向往自由的心。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盈盈对令狐冲来说,就是一个知音吧。琴箫合奏,也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能做到。 最初,她是隐居在洛阳城绿竹巷的任大小姐。魔教前教主女儿,黑木崖圣姑,身怀绝技,武功高强,却只爱弹琴吹箫,只愿远离江湖纷争的清净之地。 她所居住的那条巷子,巷子尽头,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偶然间风动竹叶,发出沙沙之声。 谁知道这里隐居着的,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人物呢?虽然只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但江湖上成千成万桀骜不驯的豪客,都对她又敬又畏,又甘心为她赴汤蹈火。 令狐冲的到来,本是只为了验证《笑傲江湖》曲谱的真假。绿竹翁都无法弹奏。但盈盈琴技萧音通神,竟然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地演奏了这一绝妙之曲。 她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到后来越转越高,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 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音乐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不懂音律的人都忍不住心驰神醉。 一行人去后,独留令狐冲待在原地。小巷中,悄无声息,偶然间风动竹叶,发出沙沙之声。 绿竹翁领着令狐冲走进小舍,见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 从未料到,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他在竹帘外对着“婆婆”倾诉心中的烦忧,万没料到,竹帘里的姑娘,会沉迷于他对初恋小女孩的一往情深。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她传授给他《清心普善咒》,曲调却是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令狐冲在她的指导之下,慢慢学会了弹琴。 后来,令狐冲无意中在溪水中看到盈盈的面容倒影,容貌秀丽绝伦,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他犹似身入梦境,看到清溪中秀美的容颜,恰又似如在仙境中一般。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令狐冲这才知道,原来,这年老慈和的婆婆,竟是个妙龄少女。 他们在溪旁烤着青蛙,令狐冲插科打诨,两人言笑晏晏。星月微光照映之下,盈盈雪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令狐冲心中一动,可是想起的,还是小师妹。 盈盈虽然身份高贵,号令群雄,究竟也只是个小姑娘,还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她明明爱极了令狐冲,却又因为害羞,不愿在众人面前承认,不免欲盖弥彰。那低头的温柔,亦是盈盈的动人之处。 她知道他心中有个小师妹,她知道他对自己尚未钟情,但是她等待着,等着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甜美爱情。盈盈胸中有大情怀,自然不是小师妹一般平凡的小姑娘。她是骄傲的,她不会乞求爱情,更不屑放低自己。 少林寺中,任我行怕令狐冲顾及师门之情而故意败给岳不群,他向盈盈低声道:“你到对面去。”盈盈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叫自己到对面去,是要令狐冲见到自己之后,想到自己待他的情意,便会出力取胜。她却一动不动。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为重,决意救我下山,你自会取胜。你如以师父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无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来提醒你?”她深觉两情相悦,贵乎自然,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冲再为自己打算,那可无味之极了。 她只是默默陪伴他。在他危难之际,她总是站在他身边,而她遇险之时,他也会不顾一切站在她身边。此时,他对她,感激和知己之意大大超过爱情的成分,甚至还没有爱情。 后来,她为了他舍身上少林,他为了她率领群雄攻打少林,她助他登上恒山派掌门,他为她攻击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他们的故事,在江湖中流转,他们的感情,也开始在并肩携手的江湖闯荡中渐渐沉淀并深沉起来。 五岳剑派之战,为了让小师妹展颜一笑,令狐冲心甘情愿地身受重伤。令狐冲重伤之后,盈盈亲自去追赶林平之和岳灵珊。 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悦耳。令狐冲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又宽又直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其时正当初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令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她不再催赶骡子,大车行得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缩回。令狐冲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 盈盈道:“你在想什么?”令狐冲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盈盈反转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冲哥,我真是快活。”令狐冲道:“我也是一样。” 这是金庸书中写得最温柔旖旎的文字,满心缱绻甜蜜,低低徘徊,淡淡的欣喜,襟怀通透,灵台清澈。她爱他,从没有这样坚定地温柔过。 她极有生活情趣,而同时又温柔美丽,宽厚包容,更重要的是,她深具智慧。她知道怎样才能获得幸福。金庸在后记中才说“她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唯一重要的只是爱情”。 金庸在笑傲江湖原着的后记里写了这段话:“令狐冲当情意紧缠在岳灵珊身上之时,是不得自由的。只有到了青纱帐外的大路上,他和盈盈同处大车之中,对岳灵珊的痴情终于消失了,他才得到心灵上的解脱。” 很多女孩子不愿做任盈盈,无法容忍情郎心中曾经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初恋情节。而任盈盈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令狐冲的旷达宽厚与至情至性深深打动了她,她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在黑暗如磐的世间,居然有这样温暖仁厚的男子。在他身边,她只觉安心,只觉甜蜜,全心全意地信任与欢喜。 令狐冲曾经对盈盈说道:“盈盈,你不妨担心别人,却决计不必为我担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永不会装模作样。就算我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令狐冲还对盈盈说过:“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什么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意味?” 她是懂得爱的人,正如纪伯伦所说的,真爱与疑忌永无交集。既然爱他,便信任他,回护他,等待他,与他并肩携手,一同迎接那前路的风霜。 任盈盈和令狐冲,更多的是灵魂上的吸引。她懂令狐冲,真正地爱他。 她包容他,也包容他心底那一处纯净的温柔。她爱他,也懂他。 令狐冲深爱小师妹,她并不是不知道,而且她的心动,也是源自于他的深情。当日在小巷内,她在帘后手拂琴弦,而少女的心弦,也在轻轻拨动。 琴箫合奏,世上哪里找这一人? 所幸,她找到了。 他们成婚那日,令狐冲转过身来,轻轻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红烛照映之下,当真是人美如玉。 从此琴箫合奏,笑傲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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