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别开生面的艺术研究
话剧和电影,是近代中国艺术领域的新事物,经过百年的发展,各自成型,不仅拥有辉煌的业绩,也成为一种正业,吸引着一代又一代怀有事业梦想的年轻人。20世纪与此前的所有世纪不同,现代社会作为一般社会发展的模式,横扫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所以,以往人类文明的经验积累和想象已经不够了,基于有限地域空间的文化想象和社会变革的力量,都无法满足20世纪全球化的现代社会需求。人们追求的不是社会的增长,而是在技术驱动下,无限的增长。电影和话剧作为无限增长的20世纪文化事业,像两盏闪闪发亮的星星,悬挂在20世纪中国艺术无比辽阔的夜空,那么璀璨,那么迷人,却又是那么的神奇,其中有很多耐人寻味的艺术理论问题,有待人们去思考、把握、总结和探求。
与20世纪文学研究、历史研究相比较,电影、话剧研究积累要薄弱一些,不仅从业者少,而且电影、话剧两种艺术形式本身也是处于萌芽、成长和发展过程之中,要对未定型或成长之中的艺术样式,发表高深、成熟的意见和理论,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但这并不是说,电影和话剧研究没有进展,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计敏的新作《双生与互动的美学历程:中国戏剧与电影的关系研究(19051949)》,在我看来,就是非常有价值的学术探险。她把话剧和电影作为共时态文化空间中的生长物来把握,像考古学家那样考察它们各自形态上的历史留痕和互文色彩。以往的话剧研究和电影研究,较多地是把话剧和电影各自当作一种新兴的艺术门类来考察。这些研究在强化话剧、电影的自身意识的同时,免不了有矫枉过正的偏颇,这种偏颇主要体现为彼此设防,相互割裂,将原本是共时态文化环境中生长的新兴艺术,变成了独守门户、老死不相往来的一个个土围子。这种研究状况既不利于学术研究的深入,也与话剧、电影在中国大地上的发生发展的历史原生态相悖。计敏的研究试图摆脱这种孤立主义的研究思路。她在书中指出,早期中国戏剧实验以及电影的发展,有很多地方是交叉混同的。同一拨人,一会儿表演话剧,一会儿又去拍电影。拍完电影之后,余兴未尽,又在戏剧舞台上施展才华。在电影界,那些电影导演和电影编剧,常常又是著名的话剧导演和戏剧编剧。像田汉、洪深、夏衍等,都是这方面的出色人才。那些在后来研究者视野里被分隔得清清楚楚的行业板块,在历史的行进过程中,其实是此起彼涨,相互激励相互启发的。
在强化共时态研究的同时,计敏也意识到要素驱动的历史价值。她对比了话剧产生的动力源和电影生成的动力源之间的差异。早期的文明戏的核心成员,像李叔同等,都是留日学生,他们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艺术天赋,也有比较自觉的艺术追求。在日本看到西洋戏剧的演出和对日本传统戏剧的影响之后,他们尝试对中国舞台艺术进行变革。而中国早期电影走的是市场路线,那些电影制作人看准的是电影市场潜在的商业价值。但话剧的纯艺术探索与电影的市场价值追求,在20世纪发展过程中慢慢走到了一起。话剧的演出和剧团演员的生存,涉及演艺市场问题。而电影的市场化进程发展到一定程度,电影的艺术质量和表现手法等问题,也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像闻一多在1920年代初给梁实秋的信中,对美国的电影艺术有过清晰的介绍和推介。这些20世纪的新兴艺术殊途同归,逐渐意识到相互之间的共同性和普遍性的问题。一直到一批留学生1920年代中后期学成归国之后,更为系统和扎实的理论传输,在中国的都市文化空间中普及开来,不仅话剧、电影领域的专业术语和名称确定下来,戏剧艺术、电影艺术也作为一种职业教育,蓬勃开展起来。话剧和电影从业余状态走向职业,成为新式教育堂堂正正的教学内容,吸引了广大文艺青年投身其中。从业人员不再是戏子和传统的演艺人家,而是令人羡慕的引领时代潮流的前卫人士。这种社会风气的变化,大大激发了中国话剧和电影艺术集聚人才,向高水平的艺术境地发展。
话剧和电影研究是一项具有学术挑战性的理论研究,它的难度不仅在于史料梳理和视野的重塑,还在于理论的提炼和突破上。当然,在理论上提炼问题,将诸多历史经验理论化,是学术研究追求的重要目标,而这也是计敏这部论著最终希望达到的理想目标。而作为前期积累工作,我以为这部论著已经有非常好的基础,也梳理出一些理论探讨的脉络线索,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读到她的更为深入的理论研究专著。
是为序。
2019年9月于仲彝楼
计敏,女,艺术学博士、上海戏剧学院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中国话剧历史与理论研究会会员、上海戏剧家协会、上海评论家协会会员。2015年至2016年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宾汉敏顿大学戏剧系(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Binghamton)做访问学者,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戏剧影视理论与比较戏剧的研究与教学工作。
已出版专著《任德耀与上海儿童剧创作》,并有多篇学术论文在核心期刊上发表;曾获上海市第十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著作类二等奖、第32届田汉戏剧奖论文一等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