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76号》,长篇纪实小说,15万字。重版。写作中参考过的书刊报章与访谈记录,三四百种以上。小说再现抗战期间上海地区中共地下工作者与国民党军统既斗争又联合,与日寇特高科和汪伪“魔窟76号”里特务的殊死战斗场面。
后记
在我的著作中,这是一部最花心血的书。
20世纪80年代里,我奔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弄、厅堂陋室、书库馆舍,收集资料,访问有关人士;90年代,我花了十年工夫,写成了书稿;在新世纪的头一年里,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高国平、陈朝华两位编审进行精心地编辑,审定,于2002年5月出版。
此书出版后一度为热门书,至今已近二十年,全部售罄。广大读者,特别是一些影剧界人士,对此书甚为关切;有的还从此书中得到故事情节,寻求某些思路:往往来信来电询问此书情况。可见这部作品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还需重新再版!
再版时,我将全书又作了修改删节。王威尔君为我制作了电子稿;陈振发、李志俭两位先生,黄帼英、章以连、陈玉华三位女士为之细心校对,才有如今的修订本再世。这书是一册珍贵的纪念品,凝结着人间的真情。
本书在创作过程中,参考过的书刊达三四百种、请教访谈过的人员有三十来位,在此难以一一开列。作者只能向有关人士施以90度鞠躬,致谢!书中错误疏漏之处,恳请读者批评指正!
2019年春节
赖云青,九一八事变那晚生于浙江宁海。及长,参加解放军,后考入大学。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会员。196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大亨黄金荣》《大亨杜月笙》《大亨张啸林》《魔窟76号》《乱世丞相》,中篇小说《嘉定三屠》《捻军起义》等。
引子/001
重光堂招魔遣狗/002
丁默邨闻腥而来/020
营建大魔窟76号/048
大小汉奸讲斤两/067
朱惺公血洒通衢/088
“军统”二刺汪精卫/103
魔鬼窟里开“六大”/122
血沃大地几烈士/140
“后汉”篡了“前汉”位/163
“上海区”全军覆没/176
吴世宝暴死姑苏/191
生死度外闯魔窟/207
独与魔妖巧周旋/224
母大虫施虐沪上/240
李士群啖饼丧命/254
争交椅鬼哭狼嚎/270
尾声/285
后记/289
丁默邨闻腥而来
一
“吉卿,日本人真够朋友,”李士群身穿长衫,口含雪茄,站在一幢洋房的阳台上,对他的妻子说,“清水董三书记官给了我三处房子……”
“三处?”叶吉卿兴奋起来了。
“是啊,”李士群得意地卖着关子,“他让我选一处!最后我选中了这里。”
“嗬,原来……这儿有什么好!”叶吉卿发现丈夫在逗她,便故意嫌起这房子来。
“有什么好?那你来看。”李士群指点着四周环境。
这幢洋房坐落在大西路67号(今延安西路65号),的确是个好地方。房子的对面,隔着条马路,是“云飞”汽车行的围墙,有四十多米长,墙边的人行道上,寸草不生,树无半棵,一览无余,要隐藏什么刺客,万万不能的。它的西邻69号,住着经济汉奸谢筱初,属于同类,只有相互照应的义务,绝无加害的可能。那东邻呢,是美国军队驻沪的兵营,门前日夜有卫兵站岗。“中统”也好,“军统”也好,他们是决不会在美国人房子边上开火的。左邻右舍可靠,前后出入进退有便,这使李士群感到最理想。为了预防万一,他又在房子后墙靠马路的楼梯转角处,巧妙地搭了一个隐蔽的瞭望哨,由他的保镖张鲁日夜警戒。
看着自己作了这一番精心部署以后的房子,似乎有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之感,李士群一下子飘飘然起来:“吉卿,这是保险房,你住这儿笃定泰山。那些军统、中统,动不了我们一根毫毛。我现在是房子、车子、娘子全到位了,我这一步是走对了……”
“不要忘记还有‘两子’:顶顶重要的官位子没捞到手。更得时刻防着‘中统’‘军统’的枪子!”叶吉卿这女人,的确比丈夫厉害。她想得周到深远,如无稳当的官位子,房子车子难保;若吃了枪子,连娘子亦要分离。
李士群的叛逃,“中统”还蒙在鼓里,“军统”上海行动组却已得到“除奸”的命令。
一天傍晚,李士群乘着自己的汽车,经过南京路四川路口向北拐弯,正要上四川路桥。对面桥堍上冲下两辆黄鱼车,堵住了去路,坐在司机边上的张鲁看苗头不对,忙将司机手臂一拉,喊了声:“倒车!”
正在这时,砰砰两声枪响,车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李士群早已滚下座位,伏在车里,拔枪还击,张鲁甩出一梭子快慢机,挡住了板车后边几个人的冲击。司机打倒车,车后亦有一辆黑色轿车横挡着,似乎不怀好意,急忙往右一打方向盘,向东沿南苏州河路直奔。果然,后边黑色轿车紧紧追来。眼看快追上了,李士群抓过张鲁的快慢机,右手伸出车窗,“叭、叭、叭”三个点射,轿车的前轮穿了个洞洞,噗——,气漏光了,车子歪在一边。这时,李士群的车子已到外白渡桥桥头,往北一拐,冲过了桥,到了日本人的辖区,车子才刹住,张鲁在车内点头如捣蒜,双手递出“特别通行证”。
自从1937年11月日军占领上海后,英、法租界便在日军的包围之中,时人称为“孤岛”。一条东西向横穿上海市中心的苏州河,成了南北区的界河。横跨在苏州河上的泥城桥、河南路桥、四川路桥以及外白渡桥的北堍,有日军把守,南堍则是英军守着。李士群的车子一逃过河,到日本地界,便算是安全了。
日本兵看了一下“特别通行证”,一挥手让车子通过。车子一直开到四川北路天潼路口新亚酒店门口停下。绰号“江北杜月笙”的常玉清,已在门口等着,他一见李士群到来,便拱一拱手,似笑非笑地说声“受惊了”,便算是欢迎词,向门内一摆手,说了声“请”。等李走上台阶,常回头对跟在屁股后的保镖张鲁说:
“到了新亚,我这‘黄道会’的总部,好比进了东京,万无一失,用不到屁保护。去,到酒吧喝几杯,记我的账。三点钟,来305房间接李先生。”
张鲁听了这吩咐,并没有走开,只是拿眼看着主人。李士群一点头:
“去吧,常先生这里保险的。”
这次常、李见面,双方各有打算。
常玉清呢,近来日子很不好过。他手下那些流氓白相人,只会捣乱胡杀一气,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军统”的对手!他从日本顾问小林那里听到李士群来上海,就想拉李过来,作为自己的助手,助他打天下。在李士群看来,常玉清的汉奸牌子是老的,地面上的情况熟悉,可是要动动刀枪,那是外行。见见面,可以了解些“行情”,说不定可以利用黄道会的一些关系,搞出些局面来。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你这条强龙,可斗不过‘军统’这些地头蛇哩!刚才尝到滋味了吧?”常玉清边抽烟边说。
“你断定是‘军统’干的?”
“我有耳报神。小老弟,你可晓得我的绰号?他们叫我‘江北杜月笙’,我是假老包,还有个真老包——莱阳梨杜月笙在作怪……”
“杜月笙不是逃到香港去了吗?”
“那就叫阴魂不散!他的人去了,可留下一大批徒子徒孙,全归到‘军统’门下了。要晓得,他与戴笠是把兄弟哩!”
“哦,原来是这样!”
常玉清以为李士群被吓住了,便进一步提出:“李先生,你住大西路不保险,还是搬到我这新亚来吧,咱们俩合起来干。怎么样?”
“……”
“我这头把交椅让给你,也无所谓。”
“哪里,哪里!玉清兄一片好心,小弟心领了。只是我作不了主呀!”
“要夫人同意?这好办,请她来白相一趟,这儿吃的日本饭,穿的日本衣,困的日本床,保险满意,勿想回去。”
“不,我的一切行动要听大迫将军的指挥。”
“喔!”
常玉清这一声“喔”,似乎是恍然大悟,觉得李的背景比自己硬,又像是耻笑对方吹牛皮,拿大迫少将来吓唬自己。不过,李既然掮出了大迫的来头,常玉清自然不好再纠缠了。下面的谈话,总是不投机的了。当然啰,在对付“中”“军”二统问题上,他俩的利益完全一致,还具体地商量了些对付办法。
分手的时候,常玉清还代李士群雇了辆车子,让李士群在张鲁的保护下,从泥城桥过河回家,李自己的汽车,由原路驶回。吃一堑长一智,他从老狐狸常玉清那里学到了金蝉脱壳办法。从这一天起,李士群把面向马路的车库大门故意敞开着,停放着自己的汽车。他本人外出,就临时打电话雇车。这一来,对他的行踪,别人难以捉摸了。
李士群赤条条地躺在浴缸里,让45度的温吞水抚摸着自己的身子,双眼眯着,似睡非睡。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休息方式,特别是在一场苦斗之后。今天的遭遇,冷汗、热汗出了一身,自然要泡一阵子。可是,他这会儿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军统”“黄道会”“杜月笙”这些字眼,老在他的脑袋里打转。“上海大亨杜月笙倒是会过面,他又是我师父的朋友,吉卿还与他来往过;或许可以……”他想入非非了。
提起李士群的师父,那也是上海滩有名的大亨。这还得从李士群的身世说起。李士群1903年3月20日生于浙江省遂昌县。幼年时在乡下读私塾,20年代初到上海进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来又入上海大学,还到苏联留过学。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他以“蜀闻通讯社”记者的身份,在上海做中共地下工作,被公共租界巡捕房逮捕。为避免巡捕房将他移交给国民党政府,他的老婆——在复旦大学读书的叶吉卿,托人走通了青帮流氓大亨季云卿的门路,让李士群投了“门生”的帖子,拜季为师父,才由季云卿转托杜月笙,将他保释出来。从此,他便与上海青帮搭上了关系。1932年,李士群被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特务机构逮捕,关了三夜,还没有动刑便自首叛变,“中统”委任他夫妇俩为上海区直属情报员,成了夫妻双档CC特务。这叶吉卿确实了不起,她比丈夫更有交际手腕,仅半年,上海滩的头面人物,什么黄金荣啦,张啸林啊,杜月笙、虞洽卿、王晓籁等等,都打得火热。所以,上午常玉清提起“军统”埋伏在上海的,有一半是杜月笙的人,他的脑子便转开了。
“嗳,你中了什么邪啦!两眼瞪着天花板,傻愣着。”叶吉卿穿一件紫红色的长摆睡衣,腰间随便打了个松结,袅袅婷婷地进了盥洗室,“炖好的海参莼菜汤凉了,孩子说,爸爸准是在浴缸里困着了。”
“吉卿,”李士群从浴缸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老婆的袖子管,几滴水洒在她的睡衣上,女人皱起了眉头,“你听我说,咱们要在上海滩立住脚,还得攀一攀水果月笙……”
“啊哟,把衣服都弄湿了,”女人甩了甩袖子,娇嗔起来,“水果月笙早在香港享福,你要攀他,手臂没那么长!”
“我手短,他的手臂可长啦,人在香港,可遥控着上海滩的徒子徒孙,连‘军统’也受他的影响。得想个法子……”
“法子嘛,总会有的。”
“说说看。”哗啦一下,李士群从浴缸里坐了起来,顺手捞过条大毛巾披着。
“吃了饭再说。”
“不,说了吃!”
“唉,真没办法。——也许有个人可利用。”
“谁?”
“汪曼云。他刚才给你来电话,要你注意一下马路对过。”
“什么?又有情况!”
李士群从浴缸里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