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作为小说家、剧作家,受到到英美文学界和好莱坞评论家的广泛赞誉,被誉为“最好的英语散文作家”。伊舍伍德在英美文艺界交游广泛,毛姆与伍尔夫称其“掌握英国小说的未来”,奥登是其一生的挚友,麦卡勒斯视其为偶像,卡波特以其作品为灵感写出了《蒂凡尼早餐》。伊舍伍德的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歌剧,并获多项国际大奖。
《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是伊舍伍德的自传体代表作。小说记录了伊舍伍德在一九三〇年代游历欧洲的见闻,以“外乡人”“少数派”的冷静边缘视角,记录下二战自酝酿到爆发期间的种种乱象。包括纳粹阴影笼罩下沸腾着各种罪恶、混乱、暴力,一派末世景象的柏林城;与工人男孩海因茨的一段甜蜜而无望的感情;与奥登同行,在中国生死悬于一线的战地见闻;以及浪迹欧洲期间在文学圈、电影圈的趣闻轶事,与毛姆、福斯特、伍尔夫、托马斯??曼一家、布莱希特等名人的交游。
伊舍伍德极为擅长精确地捕捉人格特质,这一切构成了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物图谱。其作品带有浓郁的自传色彩,构成绝妙的社会讽刺寓言。伊舍伍德与著名诗人奥登为一生挚友,本书也记录了两人之间的独特牵绊。
伊舍伍德一生喜欢记日记、写自传,他的小说也往往带有浓烈的半自传色彩,《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是一份对自己十年岁月的记录。作者笔下的各色人等,每一位都无比鲜活地浮沉于乱世之中,选择各自的生活之道:除了文化圈的毛姆、福斯特、伍尔夫、托马斯??曼一家、布莱希特等名人,还有以海因茨为代表的纯洁而无望、不断逃离纳粹控制却最终失败的工人阶级男孩,游走在犯罪边缘、黑白两道通吃的灰色人物杰拉德,故事被改编为著名音乐剧《歌厅》的经典交际花形象莎莉,带有悲情主义英雄色彩的犹太富商……伊舍伍德极为擅长精确地捕捉人格特质,这一切构成了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物图谱。乱世之下,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最终饮恨离散,各自飘零。
作者作为“少数派”“外乡人”,始终关注着少数群体生存状态的关注和时代加诸他和他的“同类”的不公。他以实际行动和文字反抗这种不公,以清醒的讽刺和人道主义贯穿始终。而他那些真正的“同类”,在历史浪潮中的种种际遇,也在书中被真实地记录下来,并打上了伊舍伍德独特的烙印。
被BBC改编为同名电影,由“神秘博士”马特??史密斯主演
前言
一九五四年,我曾与克里斯托弗 ?? 伊舍伍德在米高梅电影公司一起吃午饭。他告诉我,他刚给女演员拉娜 ?? 特纳写了一部电影剧本。主题是什么?黛安 ?? 德 ?? 波迪耶 。我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拉娜能行的。”他淡淡地说道。后来我们在片场里溜达,我告诉他我想在电影公司找一份编剧工作,因为我没法再靠写小说的版税过活了(而且也不想去教书),克里斯托弗用那双明亮的、甚至有些严厉的蓝眼睛向我投来忧郁的目光。“别,”他非常激动地说道,倚在一辆火车旁,葛丽泰 ?? 嘉宝饰演的安娜 ?? 卡列尼娜最后一跃就死在这辆火车的轮下,“别像我一样当个粗制滥造的职业写手。”但我俩都知道他只是假装谦虚。克里斯托弗总是能按照要求给电影写剧本,同时用自己的方式继续自己的创作。那些被好莱坞毁掉的人从来不值得拯救。伊舍伍德不仅成功地为摄影机写了剧本,而且众所周知,在他真正的文学作品中,他本人就是一部照相机。
“我是一部相机。”小说《别了,柏林》(一九三九)就以这几个字开篇,克里斯托弗 ?? 伊舍伍德也因此出名。正因为这几个字,他被视为一位自然主义作家(有时被一笔带过),一个只记录表象的人,一位不成功的电影导演。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伊舍伍德在记录光影和进入他视野范围内的狮子时往往表现得太过公正无私,但他也总会带来惊喜;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叙事中,作者会突然为正在阅读的读者拍摄一张宝丽来照片,他通过巧妙地使用第二人称代词达到这种惊人的效果。相对于伊舍伍德的作品,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
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克里斯托弗 ?? 伊舍伍德多少处在英美文学界的中心,他受到了朋友、熟人和读书会承办者的密切关注。随着二十、三十、四十年代回忆录的不断积累,伊舍伍德始终作为主要人物出现,如果说某些对他的描述与他本人不相称,那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描绘的角色。同时,他还优美地把自己投射在了《柏林故事》《狮子和影子》《南下访问》和《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中,任何一位想再次勾勒这头狮子之影的人都难以无视这些作品。毕竟,再没有比镜子更难以描绘的东西了。
对伊舍伍德的最佳刻画出现在斯蒂芬 ?? 斯彭德的自传《世界中的世界》(一九五一)里。和伊舍伍德一样,斯彭德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刚成年的中上层阶级的一员。对于少数能进入合适的中小学和大学的幸运儿来说,战后的英国仍然是一个自足的小社会,每个人都认识其他人。事实上,英国社会只是学校的一种延伸。但就在伊舍伍德和斯彭德这代人登上舞台之前,校园世界里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上一代毕业生中较优秀的那一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丧生,而伊舍伍德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新一代年轻人身上,那是他们死去的父亲和兄长,也是死去的或者垂死的态度观念。空气中弥漫着反叛的气氛。新的事物即将出现。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物,他们在小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未来的模样,他们就是萌芽中的明星。人们想要结识他们、模仿他们、摧毁他们。伊舍伍德正是这样一位人物,而斯蒂芬 ?? 斯彭德在结识他之前就已对他着迷。
十九岁的斯彭德是牛津的本科生;另一位本科生是二十一岁的威 ?? 休 ?? 奥登。而伊舍伍德本人(比奥登大三届)已经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了;他故意考砸了一次笔试,使自己被剑桥开除。他有意识地从安全舒适的大学世界中挣脱出来,聪明谨慎的奥登十分尊敬他。斯彭德写道:“在奥登看来,[伊舍伍德]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对人感兴趣。他既不喜欢他们,也不讨厌他们,对他们也没有赞成与否的判断。他只是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写作素材。同时,他也是奥登绝对信任的批评家。如果伊舍伍德不喜欢一首诗,奥登会毫无异议地把诗毁了。”
奥登也会折磨年轻的斯彭德,“奥登不给我结识伊舍伍德的机会。”尽管写于二十年后,斯彭德仍忍不住补充道,“当时伊舍伍德并不出名。他出版了一部小说《全是密谋家》,从出版商手中挣到了三十英镑的预付款,书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评价。”但正如斯彭德所承认的那样,伊舍伍德已经是一位传奇人物了,世俗的成功与否和传奇无关。最终,奥登把他们介绍给了彼此。斯彭德并不失望:
仅仅通过描述自己的生活和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他就简化了所有困扰我的问题……伊舍伍德有一种特别的性格,他既迷人又惹人讨厌,既亲切又刻薄……他的信念里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他谈到自己被治愈、被拯救的时候,语气之激烈不亚于任何一位救世军成员。
在伊舍伍德最早的回忆录《狮子和影子》(一九三八)中,我们看到了伊舍伍德对斯彭德的第一印象,那是一种反打镜头(斯彭德写《世界中的世界》时已经知道这些了):“[斯彭德]朝我们冲了进来,脸涨得通红,大声傻笑着,结果被地毯边缘绊了一跤—一个身材极高、步履拖沓的十九岁男孩,一张罂粟深红色的大脸,一头乱蓬蓬的鬈发,一双风信子般的蓝眼睛。”摄影机转动,捕捉整个场景。“刹那间,无须介绍,我们就放声大笑,高谈阔论起来……他生活在一个自创的、引人入胜的戏剧世界里,每个新认识的人都立即被征召去扮演一个角色。[斯彭德]照亮了你,”(第二人称现在开始占上风了,电影的画外音开始从听觉上引诱观众)“就像一位表现主义的制片人,使用最粗糙和最古怪的聚光灯:你变了形,变得浮夸、阴险、荒唐得如此精彩或是美得令人难以置信,这取决于他对你的角色武断的预先安排。”你,聚光灯,制片人……
在《回音廊》一书中,出版人、评论家约翰 ?? 莱曼描述了自己一九三〇年第一次与斯彭德见面的场景,说他“谈了很多关于奥登的事情,奥登和他持有许多相同的观点(实际上是
奥登启发了他)。还谈到了一位年轻的小说家克里斯托弗 ?? 伊舍伍德,他告诉我此人定居在柏林,生活于赤贫之中,是一位反抗我们所在的英国的叛逆者,比他更厉害”……莱曼后来去了霍加斯出版社,为伦纳德和弗吉尼亚 ?? 伍尔夫工作,他促使伍尔夫夫妇出版了伊舍伍德的第二部小说《纪念碑》。
莱曼注意到新一代小说家伊舍伍德:
比我个子矮很多,然而他拥有支配性的力量,智力或想象力出众的小个子往往都有这种力量。我个人一直很喜欢这样一种幻想:构成我们文明存在基石的最残酷的战争……是高个子与矮个子之间的战争。
即便如此,“不被他吸引是不可能的……然而,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后的几个月里……我们的关系仍然相当正式:也许是因为当他的笑容消失时,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惊恐的气氛。他仿佛流露出疑虑,怀疑自己最终还是与‘敌人’同流合污了。‘敌人’这个词语中透出一股纯粹的仇恨,它涵盖了使他主动隔绝于英国生活的一切原因”。
《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讲述了伊舍伍德从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九年的生活。其叙述(基于日记,整体上以第三人称写成)衔接了《狮子和影子》的结尾“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四日,二十四岁的克里斯托弗离开英国,生平第一次去柏林”。故事结束于十年之后,伊舍伍德移民至美国。伊舍伍德说《狮子和影子》里写了他“十七到二十四岁的生活。不过那书并不真是自传性质的。作者隐瞒了关于自己的重要事实……给角色起了虚构的名字”。但是“现在我要写的这本书,将会尽量写得坦率、真实,尤其是关于我个人的内容”。伊舍伍德的意思是他会在性生活方面坦诚;而且他确实做到了。他也是最稀有的那种人—客观的自恋者;他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并毫不犹豫地为我们记录下镜子里那张脸所积累的线条以及给人格增添瑕疵的古怪影子。
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伊舍伍德一直保持着这种审美观。当放弃康诺利所说的“官话式写作”时,他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勇气。但后来的伊舍伍德甚至比早期的“照相机”更出色,因为他不再是一个匿名、中立的叙述者。他也会感到震惊,他也会生气。
在《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类》中,伊舍伍德思考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即将到来的对德战争。“克里斯托弗对自己说,假如我掌握了一支纳粹军队的生杀大权,只要按下一个按钮就能把他们炸飞;那支军队里的人因折磨杀害平民而臭名昭著,只有海因茨一人例外,那么我会按下按钮吗?我不会—等一下,假如我知道海因茨本人因为怯懦或道德上受到感染,已变得跟其他人一样坏,并且参与了他们的所有罪行呢?那我会按下按钮吗?克里斯托弗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当然不会。”这就是艰难时刻一位人道主义者发出的呼声。我们唯有希望,在克里斯托弗的生活和作品的引导下,他真正的同类会越来越多,即便他们(我们)如此明智地拒绝繁衍。
戈尔 ?? 维达尔,一九七六
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1904—1986),英裔美国作家,活跃于20世纪20年代到80年代。一九四六年获得美国国籍,余生定居美国。其作品带有浓郁的自传色彩,以细腻优美的文笔及对人性独特的洞见,构成绝妙的社会寓言。代表作《单身男子》被改编为电影并获多项国际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