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们怔怔地站在那里。我和我的哥哥身披着暮色,站在泥沼深处,身上被冻得发紫,嘴里呼唤着牛群:过来,过来,过来。我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子弹落在牛棚棚顶的声音。我们本能地蜷缩成一团,四处张望。在我们眼前,无边无际的农田和牧场向着远方延伸,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周围遍布着运河。在我们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同寻常的就是牧场篱笆后面的一辆推土机。
年迈的奶牛很是温顺,任由我们把它们驱赶到一起。
它们被冠上了诸如大脚长角以及大白一类的乳名,也曾经历过牛棚里和暖的冬天。它们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啪嗒啪嗒地穿过栅栏,朝着农场走去。它们所经过的地方是一片长长的、新近的玉米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甜参半的气味,如同湿润的雾气一般,挥之不去。它们步履蹒跚,扭动着肥硕的屁股,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哝声,不假思索地走向牛棚,直奔食槽里的草料。
七头小母牛耳朵上的芯片是橙色的,颜色依旧鲜亮。
正是由于它们太宅的缘故,所以直到九月份,它们才头一遭同种牛们一起走进牧场。我们挥舞着胳膊驱赶它们,我们呼喊着、吼叫着,我们在地上滑倒,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后,它们不住地回身,疾驰着与我们擦身而过。它们朝着四面八方逃散,发出响亮的哞哞声。自孩提时代起,我就被看作跑得快的那一个,而我的哥哥则是强壮的那一个。正因如此,追赶牛群的任务便一如既往地落在了我的身 上。
风越刮越猛,我跳到池塘边的草垛上,却不小心失去平衡,四脚朝天地摔倒在泥潭里。我疲惫不堪地躺了半分钟,看着头顶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灰色与黑色相互交织在一起。这活儿我们已经合作了多久?我一直都很享受跟我的哥哥一起把牛群从牛棚里赶出去,再赶回来。作为回报,我每隔一两年就能得到一大块牛的后腿肉。那并不是从好的那头牛身上割下来的,而是从差的牛身上,因为好的牛太值钱了。我为此买了一台冰柜,时而一连吃上好几个月的牛肉,直到吃吐了为止。要是那头牛曾经和我很亲
的话,我就吐得更快了。
终于,我们在铁丝栅栏上开了另外一道口子,绕道把小母牛们赶回农场。长期的实践证明,这样的做法可以有效地转移它们的注意力。我的哥哥举着一耙子草料,走在牛群的前面,把它们引回牛棚。一看到后一头牛也进了牛棚,我们就赶忙把门闩插上。我们精疲力尽地在墙上。墙体的下方被牛粪染得黑乎乎的。汗珠和秽物覆盖下的我们闪烁着光芒。
尽管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戒烟了,可这会儿,我还是和他一起卷了一根香烟。香烟很细,因为他舍不得用太多的烟草。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我放了多少分量。我们抽烟、咳嗽,一句话也没有说。
牧场上已经看不见任何一头牛的踪影了,只剩下推土机还在外面淋雨。渐渐地,雨水变成了雪水。奶牛的躯体
在屋里散发着温热,让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我们并没
奶牛的躯体在屋里散发着温热,让人感到十分惬意。不过,我们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心满意足地谈论这场交战,不再在经历了一顿驱赶之后无休无止地谈论先前的情况多么不容易,又或是牛群多么不受管,再或是我们多么走运才能把这些动物驱赶到牛棚里……什么都没 有。
这片农场已经快到头了。这话我已经不知道听我哥哥说过多少回了。惊慌和愤恨在他的面庞上交织。他们想把我们赶走。
还早着呢。我说。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环顾着牛棚。渐渐地,我们从扭曲的管道和锈迹斑斑的水槽上感受到了牛棚的衰败。牛儿们早就躺下了,紧紧地彼此依偎。它们把笨重的脑袋搭在彼此的肚子上,瞪着熠熠生辉的眸子回望着我们。它们吐出的气息就像滚滚蒸汽一般,清晰可见。年幼的小母牛们焦躁不安。它们时而因为难以忍受身上的疥癣,而在墙上蹭来蹭去;时而又弓起脊背,立起尾巴,把屎尿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我们的脸上。
好乖的牲口啊。为了安抚他,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悦说道,身为一个农民,能拥有这样一座美丽、封闭、运作健康的奶牛养殖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它们拉稀了,他说,况且农场已经关门大吉了。
企业需要申请一张新的环保许可证,为此,他担心这个老化的、缺乏遮挡的肥料堆会给他带来麻烦。他担心他们会说地上的粪液漏了、粪堆没有被遮挡起来、邻居忍受不了这里的恶臭。再说,氨气排放和氮沉降的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我走到户外去尿尿。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更能让人感到逍遥自在的了:朝着一棵大树或是一丛灌木尿尿,龟头迎着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你们会把花弄死的,捣蛋鬼。从前,妈妈总是会这样嚷嚷。
可是,到了下一回,我们这些满脑袋疙瘩的捣蛋鬼还是照尿不误,以此来圈出自己的地盘。在我四五岁大的时候,有一天,哥哥坏笑着指使我往一根铁丝网上撒尿。那时,我才四五岁。这是农村孩子之间一个代代相传的荒唐游戏。对此,我却一无所知。一股电流穿透我的小鸡鸡,我就像是遭雷劈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