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是一部散文合集, 共分五辑。作者通过对与亲人一起生活的点滴的描写, 来表现社会发展中的父女、姊妹、姐弟、夫妻、母子等各种社会关系, 有关系中的温情, 也有关系中的矛盾。在各种生活问题、人情变化的交织中, 展现女性自身的反思与成长。作者从女性视角观察各种人际关系, 探寻心灵的深度。
斤小米, 本名王芳, 湖南沅江人, 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散文集《聆听遥远的呼吸》《彼岸风吹》《故纸素心》《失散的欢年》, 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三周文艺奖等。
第一辑少年听雨歌楼上
初雪飘落/003
桃花灼灼/016
失散的欢年/027
暗礁/035
耳环/045
第二辑性华何处更寻根
且壮行色/055
此路遥迢/068
日月忽其不淹兮/082
顺藤而下/090
为你,千千万万遍/096
第三辑知我者谓我心忧
骨骼:遗落、捡拾和重建/105
遇洪记/127
潮汐去还,何所节度/142让尘土复归于尘土/161另一条河/174
油彩之下/187
标签/196
第四辑日暮乡关何处是
边界/211
两条河流之间的距离/221
回乡偶记/241
楼上楼下/252
第五辑应似飞鸿踏雪泥
冷锋之上/263
躲在光阴里的猫/276
盲铃声声/282
隐匿的证据/295
初雪飘落
十三岁的我从人家屋檐下水泥地坪前的麻袋上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露了一丝鱼肚白,城市还沉睡在一片寂静之中,地坪前的大樟树叶子一动不动,远子铺一盏孤零零的吊灯下,热气蒸腾,为这个略显清冷的早晨添了丝凡俗的气息。拐角处跑过一只猫,从我头顶悄无声息地跃过,消失在马路尽头,它带过的风将我从疲惫的梦境里拖出,我感觉自己被从沉闷的水底打捞起来,头脚还湿淋淋的,满身却是迎接朝霞的灿烂。
我望了一眼父亲车上满满一车像小猪崽儿一样的西瓜,有些发愁。
这是一车已经熟透了的瓜,我在埋葬母亲的那块黄土地里摘瓜的时候,暑气正盛,我和父亲顶着烈日摘“热”西瓜,绕过坟墓,一箩筐一箩筐地抬到板车上,然后拖回家里。父亲在前面拖,我咬着牙使尽浑身力气在后面推,越过沟沟坎坎,爬上坡滚下坡,跌跌撞撞一车一车地运到我家的堂屋里,一直干到黄昏降临,暑气依然没有退去。那时,远处的河面上倒映着夕阳的红光,微凉的风从河面拂过来,热气一阵阵从土地里升起,西瓜苗在黄昏即将降临的暮色里,像上了一层滤镜,绿得有些假,那些躲藏在瓜苗底下的西瓜,全腆着大肚子,怎么也藏不住一春一夏时光酝酿起来的惊喜。父亲说,你摸摸西瓜上的小花蒂,要是轻轻摸一下它就掉了的,那就摘了。父亲之前是不让我摘西瓜的,他说我不认识熟了的瓜,就像我不认识生活一样。我不懂,问为什么,父亲嘲笑我,瓜熟蒂落,不知道?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原以为这只是用来说妇女怀孕生子的,却忘记了它本来的意思。幸好夕阳用红色遮蔽了一个少女的羞涩,使我在父亲的面前仍旧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咬牙搂着一面是土的大西瓜,赤着脚在西瓜藤和黄土之中穿行,西瓜很重,与我瘦小的体型很不匹配,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身怀六甲之时是不停地做着搂着西瓜在地里穿行的梦,因为梦到西是往下掉落,生怕“啪”的一声落到地上炸开成一摊西瓜水,是梦到一半就醒来。父亲还是嫌我力气太小,一次只能搂一个西瓜,尽管我大汗淋漓,竭尽所能,但是他并不买账,是说,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至少可以一手一只,夹在腋窝里,女孩子毕竟是不中用的。为着他这一句话,我奋斗了大半生,希望自己能够颠倒乾坤,更希望父亲能在咽气的时候收回他当年的话。
眼见着夕阳一点点沉到河沟里去了算将已经熟了的西瓜全部摘完,父亲像犁田一样又从片叶子开始搜索了一遍,终于满意地说,收工。
回到家的父亲顾不上做晚饭就去请拖拉机师傅,而我则要烧水给弟弟洗澡,做晚饭,一直忙到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堂屋的灯一片雪亮,拖拉机上已经装了满满一车瓜。父亲说,你先回去睡觉,我们凌晨两点动城,估计到城门口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正好可以躲过检查。到了城里,我们再睡觉。父亲做事果断,那个时候,他一人能挑起二百斤的担子,没有人敢违拗他的意思。
其实,这车算不得真正的拖拉机,真正的拖拉机有一个驾驶室,后面一个巨大的拖厢,从乡下的道路上经过时能扬起漫天的黄土,威风八面。给我们运西瓜的拖拉机,没有驾驶室,司机只能任凭日晒雨淋。前面一个长长的鼻子,车子跑起来轰隆隆地响,老远就能听见,它的减震性能极差,路稍微就可以将你颠簸到反胃,乡下人称它为“狗崽子”。父亲坐在司机座位后面的板凳上,我就躺在西瓜上面的麻袋上,看天空中缓慢移动的星辰,偶尔也会看到黑黢黢的群山,以及一两根伸到路中央的树枝,朦朦胧胧中翻了山,越了岭,也过了桥,后抵达目的地。父亲说,就在这个门前停一会儿,他卷起麻袋,我们跳下车,在一大片卷闸门前,将麻袋铺好。父亲说,刚四点,先睡一会儿。我看了一,不算脏,但是不一定没有爬虫,而且蚊子也不少,可是,睡意就像一个吃饱喝足的醉汉,一下子搭在我身上,推都推不动。
我眼皮一合,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