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出现了一批卓有建树的作家,他们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他们的作品是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成果。这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在国内外读者中间拥有广泛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和生平都需要得到进一步的研究,以便能够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更为充足的养分,早日实现中国文学从高原向高峰的迈进。为此,作家出版社特邀请当代最具影响力与活力的评论家、学者,以老中青三代研究者相结合的阵容,撰写一套全新的“中国当代作家论”。丛书采用专著的形式,一位研究者专注于一位作家,以一对一方式全面梳理作家的生平、作品。重点放在作品上面,覆盖作家的创作历程与所有作品,尤其是作家代表性、标志性作品上,结合时代风貌、社会思潮,以客观、理性、对话的态度,深入研究作家的精神构成,透彻解析作品的精神实质,以期达成阶段性的短期内难以超越的作家研究成果。《麦家论》是第三辑之一种,由评论家陈培浩撰写。
第一章 谁是麦家 /1
第一节 破壁者麦家 /2
第二节 孤独者麦家 /17
第三节 虚构者麦家 /23
第二章 先锋风潮下的发展和嬗变(1988—2002) /40
第一节 从“成长小说”到“军旅系列” /41
第二节 人生海海中的命运叙事 /56
第三节 麦家的“谍战前史” /65
结 语 /76
第三章 从密室解密到人生海海(2002—2019)/79
第一节 《解密》:“谍战小说”的发生学/79
第二节 《暗算》:个人话语与国家话语的镶合/93
第三节 《风声》:推理、人心和历史的三重逻辑/110
第四节 《人生海海》:“转型”与“回望”/129
第四章 麦家小说的文体探索 /151
第一节 麦家长篇小说叙事的变迁 /151
第二节 失重的波澜:麦家短篇小说的思维术 /177
第三节 容金珍:一个崭新的文学史形象 /190
第四节 重申为汉语写作的梦想:
《人生海海》的语言问题 /203
结语 理解麦家的三个关键词 /220
附录一 麦家简谱 /242
附录二 麦家作品主要研究文章、论著索引 /257
后 记 /263
第一章 谁是麦家
谁是麦家?
就是那个被称为中国谍战小说之父的作家;那个深受读者和市场欢迎,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火遍大街小巷的作家;那个成为继鲁迅、钱锺书、张爱玲之后入选英国“企鹅经典”文库的唯一中国当代作家;那个四十四岁摘得中国当代文学最具权威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的作家;那个凭转型之作《人生海海》创造了两年二百万册销售奇迹的作家……
这样回答,没有错,但又不尽然。
“谁是麦家”这个提问指向的不是可见的社会身份,而是潜在的精神认同和精神启示。当我们问“谁是鲁迅”时,并非简单想知道那个本名周树人的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而是想追问:鲁迅的心灵有何独特性?于我们又有何启示?“谁是麦家”的提问也如是。并非所有的作家都值得这个“谁是”的追问,但,麦家值得!
作为作家论,作家心灵和作家心灵的创造物——作品,应该同时成为中心。甚至,前者还应居于优先地位。优先并非篇幅意义上的,而是说,只有在深入了作家心灵世界内部之后,才有可能更深入、准确地把握其作品。因此,回答“谁是麦家”,就是要勾勒他的精神肖像,要洞悉他的心灵密码,进而靠近他的文学智慧和魅力来源。
20世纪80年代,“文学主体性”学说风行一时,人们热烈地呼唤作家的主体性,并相信正是作家的心灵力量和创造力造就了文学作品。这种学说很快就在90年代遭到挑战,此时的学术界开始相信主体是历史的产物,是话语的结果。此后近三十年,“历史化”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界最重要的倾向之一。可是,我愿意在“历史化”的时代重申“主体性”的可能,这并不是说主体可以脱离历史,而是说主体依然具有在历史语境中的能动性。将主体视为纯然的屈从性存在,容易忽略了伟大的与平庸的心灵世界的内在差异。提出“谁是麦家”,正是想解释麦家的心灵。
本章将从破壁者麦家、孤独者麦家和虚构者麦家三个角度,试图靠近麦家的精神世界。
第一节 破壁者麦家
钱锺书多妙喻。他说要判断一个蛋不好吃,并不需要把整个蛋都吃下去。这是说作品不好,一眼可知,并不需读完。他还说了,鸡蛋好吃,吃就完了,并不需要去看鸡长什么样。这是说作品相对于作者具有高度独立性,离开作者照样可以谈论作品。这种说法必然会得到英美“新批评”的支持,“新批评”主张在文学阐释中排除作者干扰,所谓破除“意图谬误”,纯做文本内部研究可也。可是,中国传统文论所谓“文如其人”,法国理论家布封也说“风格即人”,难道就没有几分道理吗?明显地,文与人之间既不是绝对的直接映射关系,但也不可能断然脱钩。在《镜与灯》的作者艾布拉姆斯那里,作者和世界、文本、读者一同构成了文学活动的四要素,这个说法广受认可。80年代,文学主体性学说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此说将作者视为文学活动中最具核心性的要素,文学的价值来源被归于作者本人的个性、修养、创造力和精神力量等因素。这种观点符合人们一贯的认知,在80年代也为作家争取了更多写作自由。但90年代以降,随着时代和学术风潮的变化,学术界更愿意倾听来自福柯、罗兰•巴特等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的声音。在他们看来,具有绝对自主性的作者和主体是一种神话,主体不过是一种话语效果而已。因此,谁若再孜孜不倦地在文本内部勘探文学的秘密,或是把文学的价值全归于作家的创造,谁就会被视为榆木脑袋的老朽。罗兰•巴特以为“作者已死”,福柯认为“不是主体在言说话语,而是话语在言说主体”。人们虽不完全否认作家创作个性,比如莫言的万象在旁与苏童的绮丽细腻当然是不一样的;汪曾祺的冲淡归真跟麦家的严丝合缝也大异其趣。但是,特别是21世纪以来,作家内在的精神世界、精神力量已经甚少被作为严肃的问题加以关注。坊间流传的更多是余华在拔了一万个牙之后凭着认得不多的汉字开始写小说;莫言当年为了赚稿费而写作;在西安跟出租车司机提贾平凹可能免费乘车等作家轶事。
在文学不再被视为精神伟业的时代,读者和作家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作家的精神世界被祛魅了,这符合一部分实情:有些作家的精神世界确实并不值得认真对待,其自私、卑污、怯懦有时连普通人都不如,遑论崇高、承担、幽深等更高的价值。读者和评论界不再向作者本人要求精神价值,作家不正好借坡下驴、卸下重担么?从客观结果看,当下很多作家总体上呈现出的主体涣散、创造力不强、持久写作耐力不足甚至于精神虚脱等征候,这既跟时代有关,也跟读者、学界放弃了对作家精神世界的期待有关。
诚然,当代很多作家是可以只谈其作品,因其精神世界实在乏善可陈。可是,在我看来,要谈论麦家,不能抛开其作为创作主体的精神世界。不仅因为他的童年阴影、写作历程、个性气质对其写作产生了巨大影响,提供了主体—作品的阐释路径;更因为,他精神世界所提供的信念、力量和文学信仰,对于当下文学具有重要的价值。
我视麦家为破壁者。既因他一直在破文学道路上之壁,破自我内心之壁,也因他投寄于写作之上的精神力量,可能破我们今天文学虚无主义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