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了:后苏联时期的叶卡捷琳堡,一种可怕的流感正侵袭着彼得罗夫一家。家庭成员各自隐藏的秘密也逐渐浮出水面。彼得罗夫是一个28岁的修车工,也是一个不被看好的业余漫画家。他患上流感后,在酒精和阿司匹林的双重作用下,危险地行走在谵妄与癫狂之间,犹如在马雅可夫斯基笔下的《城市大地狱》中神游。于此同时,他的前妻彼得罗娃正试图遏制内心积压已久的杀气。
1.荣获2018俄罗斯全国畅销书奖(俄罗斯最负盛名的文学奖之一,此奖项颁给具有高度艺术品质和畅销书潜力的年度最佳作品,每年只颁给一部作品);入围2018年度新文学鼻子奖、2018年俄罗斯大书奖终选名单。
2.同名电影由《盛夏》(Лето)导演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执导,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金棕榈奖提名,并荣获技术大奖。这部被影迷直呼“看不懂”的电影,揭示了蔓延在俄罗斯社会各个层面的病症。
3.阿列克谢·萨利尼科夫(Alexei Salnikov)将后苏联社会的破败状态描绘成一种众人难逃的传染病。在彼得罗夫狂热的大脑中,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记忆碎片与西方流行文化的碎片交织,意识形态与广告并存,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流行乐队相遇。人们徒劳地寻找道德的力量,而活在“二手时间”里被边缘化的人则在不安的现实中游荡。萨利尼科夫这本极具现实意义的小说描绘了疯狂世界中仍残喘着的温柔人性。
4.这部小说不仅关于俄罗斯,而且是关于每一个普通人对于幸福的沮丧追求。
5.一场流感影射弥漫在俄罗斯社会的焦虑与不安。小说传承了十九世纪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塑造了一群在社会转型时期,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失去理想信念和生活方向的人物形象,讲述了他们无法适应社会现实而又无法挣脱社会现实的浑浑噩噩、虚妄荒诞的被损害的生存状态和人格命运。小说具有深刻的现实主义力量和社会批判精神,可谓是后苏联时期俄罗斯文学的一部佳作。
6.“彼得罗夫”是全俄罗斯使用率很高的名字,作者为小说主人公取名彼得罗夫,影射着他是后苏联时期普通人的缩影。彼得罗夫是《二手时间》走出来的人物,他用虚构的故事讲述后苏联时期普通人真实的人生。
7.萨利尼科夫为当代俄语文学最瞩目的明星之一,是被誉为“奖项收割机”的当代俄罗斯文学头号编辑部叶莲娜·舒宾娜编辑部的重磅作家之一。萨利尼科夫的力量在于带我们漫游在这种介于谵妄和现实、悬疑和癫狂的虚无之中。他在最小的细节上都展现出悲伤的刻薄和荒诞的幽默。
8.从读者中走出来的作家!《彼得罗夫流感》先在读者中引掀起阅读浪潮,小说所涉议题引发俄全网热议。图书出版三个月后,继而轰动俄罗斯文坛。评论家称这部小说为年度文学现象,它在社交网络上被积极讨论,获得了全俄罗斯读者的青睐。
阿列克谢·萨利尼科夫,1978年出生于1978年出生于塔尔图(爱沙尼亚),作家、机械师、水管工,记者和翻译,以诗人的身份首次亮相文坛,作品散见于《巴比伦》年鉴、《空气》《乌拉尔》《伏尔加》等大型文学期刊。出版诗集数部,并有《部》《间接》等多部长篇小说。2018年,出版小说《彼得罗夫流感》引发轰动。曾获“文学X光”诗歌奖(2005)、国家畅销书大奖(2018),并获“大书奖”“新文学奖(鼻子奖)”提名。作家现居乌拉尔的叶卡捷琳堡。
从读者中走出来的作家!作品先以连载形式发表于网络引发轰动,因小说所涉话题影射俄当下从而引发热议,继而被誉为“奖项收割机”的当代俄罗斯文学头号编辑部叶莲娜·舒宾娜编辑部(ACT)的相中,成为当代俄语文学最瞩目的明星之一。
厦门大学助理教授,俄罗斯文学博士,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记忆记忆》《地铁2035》等译著6部,学术专著1部。《记忆记忆》被《新京报·书评周刊》《中华读书报》《燕京书评》《文学报》“凤凰网读书”“新浪读书”等十余家媒体评为2020年度好书。获福建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第三届力冈俄语文学翻译奖入围奖、“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度译者”等荣誉,入选《青年文学》2022年第7期封底人物。
第一章 阿·伊·德
第二章 彼得罗夫的梦
第三章 新年枞树联欢会
第四章 彼得罗娃发疯了
第五章 彼得罗娃平静了
第六章 彼得罗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七章 小彼得罗夫的流感
第八章 成年期待者剧场
第九章 雪姑娘
第一章
阿·伊·德
每次彼得罗夫一上无轨电车,立刻就会冒出一大群神经病,拼命往他跟前凑。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个安静的、胖乎乎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像个挨了欺负的小男孩的小老头。反倒是彼得罗夫,每次一见到这个小老头,都忍不住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再狠狠地欺负他一顿。这种野蛮的无从解释的冲动将他攫住,如同蓬勃的达尔文之力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习气的紧密结合。每每觉察到彼得罗夫逼视的目光,小老头便会怯生生地别过头去。
偏巧小老头这个神经病是个固定角色,彼得罗夫打小便隔三差五碰见他,甚至不只在电车上。其他神经病都只是偶然地闯入彼得罗夫的生活,就好像他们三十年来唯一一次从西伯利亚大道八公里街冲出来,跳上3路无轨电车,只为了向彼得罗夫骂两句好的,然后永远消失。
有过一个老婆子,非要给彼得罗夫让座,坚称他是残疾人,胳膊腿儿都是木头的,还得了癌症。有过一位大叔,酷似苏联电影里的铁匠,厚身板、大嗓门,说起话来整个车厢的铁皮都嗡嗡震颤,如同半空的敞口玻璃瓶近旁轰然驶过了一辆重型卡车。这位大叔用一扇膀子将彼得罗夫抵在电车皮上,竟给售票员大婶朗诵起诗歌来——真想不到,在浸透着铁屑味、汽油柴油味的棉袄底下,居然埋藏着一颗温柔的诗人心脏:“岁月飞逝,我们的年华如鸟群飞过。”大叔将“年华”和“鸟群”读得尤为深情。售票员大婶则温顺地微笑倾听。
有过很多次,坐到彼得罗夫身边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多大年纪,却一个个如同得了老年消瘦症,他们跟彼得罗夫随便打声招呼,便开始喋喋不休,什么神秘失踪的苏共黄金啊,什么以前年年发放免费疗养券啊,什么如今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啊。每次听到这话,彼得罗夫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些五花大绑等待枪决的贪官。他们脸上仍是之前现身电视屏幕时的那种神情,有的和蔼可亲,有的道貌岸然。
有一次,彼得罗夫眼睁睁看着两位退休的老大爷差点动起手来。二者的立场其实是相同的,连政治阵营都大差不差,却仍旧争得面红耳赤。彼得罗夫不禁怀疑他俩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因为他们对很多问题的看法分明是一致的:诸如叶利钦是被别列佐夫斯基搞下台的,诸如塔吉克人太多了,诸如从前才是真正的民族友谊,如今只剩下了犹太人,诸如叶夫图申科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因为他谴责了大屠杀,等等。这一情形动摇了彼得罗夫全部的逻辑认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怎么会梗着脖子朝对方喊叫。他觉得自己也快疯掉了。眼看俩老头就要大打出手,终点站到了,二人下了车,气定神闲地各自散去,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争吵似的。两人到了也没能辩论清楚,到底哪个时期的苏联最幸福:是勃列日涅夫时期,还是勃列日涅夫时期。
这一次,彼得罗夫得了流感,自觉颇有些神志不清。他晃晃悠悠地站在车厢后部,使劲抓住扶手。车上人并不算多,但座位都被占满了。司机每到一站都重复着同一个玩笑:
“小心,门不关了。”
从建筑学院站上来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一尘不染的灰大衣,裤管笔挺的灰西裤,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胡须几分像列宁,几分像捷尔任斯基,几分像利马诺夫。他撩起暗红色方格围巾的一角,擦拭起镜片上的白雾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起身给他让了坐。老干部道声谢,坐下了。
沉默片刻,老干部按捺不住,问小姑娘:“今年几岁啦?”
“九岁。”小姑娘说着,不自然地抖了抖背上的书包。
“你知道吗,在印度和阿富汗,女孩子七岁就嫁人了。”
彼得罗夫心想,老头儿肯定是在说胡话,要么就是自己听错了。他看向老头儿,只见后者继续蠕动嘴唇,发出声音。
“你想想看,你都已经结婚两年啦,”老头儿促狭地眯起眼睛,“已经跟自己男人滚了两年床单,没准儿都给他戴过绿帽子啦!你们女的呀,都一个贱样。”他说完这话,依旧和善地微笑着,促狭地眯缝着眼,抚摸着小女孩的书包。
“高尔基站!”司机边喊边打开了车门。老头儿正待继续,坐他身边的一个十七八的、苍白瘦弱的、此前一直透过车窗冰花上的指甲刮痕欣赏郊外景致的小伙儿,像被突然惊醒了似的,猛然转向老头儿,拿掉他的眼镜,照他脸上来了一拳。这一拳虽来得突然,却轻飘飘的,似乎都没怎么用力。一个垫圈似的东西骨碌碌滚到彼得罗夫脚边——是老头儿的假牙套。
“嘿,你!”老头儿恼羞成怒,“我为了你在安哥拉十五年——”
“小心,门不关了。”司机又提醒道。
小伙儿揪住老头儿的围巾,像拽一条撒泼抵赖的老狗一样,三下两下将他拽下了车。彼得罗夫弯下腰,从湿漉漉的网纹塑胶地板上捡起假牙套,扔到了正在进行体罚的街面。车门关闭,电车继续前行。小女孩若无其事地坐到了空出来的靠窗位置上。彼得罗夫不知怎的,不敢和她挨着坐,径直走到了电车尾部。后挡风玻璃大体干净,没有冰花。玻璃外侧贴着一张广告宣传画,上面写着一个缩略语——Росгосстрах,从外面看去自然是指“俄罗斯国家保险公司”,但从里面看去就变成了一串荒诞无意义的字母。宣传画上还莫名其妙地画着一头斗牛犬,从外面看得很清楚,从里面看去却略显惨白,酷似那头隐在迷雾中的巴斯克维尔猎犬。透过玻璃,彼得罗夫看见几个警察把小伙儿和老头儿一并带走了,老头儿还在反抗,甩着公文包连番攻击警察,后者则毫不客气地以拳头和警棍做出回应。“也许真的是安哥拉吧。”彼得罗夫漫不经心地、用彻底被流感高烧占领的那部分大脑想着。
殴斗场景逐渐从彼得罗夫的视野中隐去,他又端详起保险公司的广告,心想,也不知道中国人有没有缩略语,还是说只用汉字就够了。他每呼出一口气都觉得鼻咽部火烧火燎,空空荡荡的。真想来上一大瓶冰镇汽水,再抽上一支烟,吃上一片阿司匹林,再来上一瓶冰镇汽水,然后倒头睡上一大觉。
“这样的人以前被尊为圣愚,”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在彼得罗夫身后以教训人的口吻说道,“人们敬重他们,专门寻访他们,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
“……”彼得罗夫漫不经心、混混沌沌地想。
“养老金,”那个声音继续说,“你看看如今电视上播的那些个破事,可却连一句话都不让人说。”
彼得罗夫不无快意地想,要是他一回头,发现身后的车厢空空如也,而声音却仍在继续,那可就真的太搞了。但想归想,他却并没有回头。他垂着眼皮,盯着路面从电车屁股底下没完没了地滚将出来,不由得一阵头晕恶心。他抬眼去看路面上的车辆,发现一辆灵车正紧跟在电车屁股后面。那是一辆绛红色的“瞪羚” ,两宽道黑垂直相交,纵贯车头。副驾驶上的人正兴奋地挥舞手臂。并非彼得罗夫的眼睛,而是他滚烫的大脑缓缓聚焦到挥手者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一位老熟人,伊戈尔。伊戈尔使劲儿朝他招手,意思是叫他过去。彼得罗夫真后悔没坐到小女孩旁边,因为上次碰到这个伊戈尔,彼得罗夫跟他,俩人趁着酒劲儿,差点儿没跑到两百多公里以外的伊尔比特去。好在伊戈尔还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就冲着行人骂骂咧咧,又赶上空降兵日,这场说跑就跑的旅行才以斗殴和醉酒狂欢收场。在乌拉尔国立农学院 附近的小岛上,伊彼二人跟一群古铜色皮肤的、满是文身的、仿佛从“蓝蚝酒吧” 里涌出来的肌肉男干了一架,继而与之一起狂饮,齐声高唱蓝色贝雷帽。
彼得罗夫也冲伊戈尔打手势,意思是叫他自己找乐子去。彼得罗夫整个表情都写满了拒绝:不了,不了,我没空,我不舒服。何况他也的确不舒服,一见到伊戈尔就更不舒服了。可伊戈尔却跟没看懂似的,要么就是将彼得罗夫的决绝当成了故作姿态,因为他没来由地将后者当成了开心果。其实彼得罗夫也知道,打手势也是白搭:但凡伊戈尔需要谁的理解和陪伴,还从来没有人能躲得掉过,简直邪门。更有甚者,有一回,他俩被一队巡警给拦下了,伊戈尔眨眼的工夫就把巡警们全灌趴下了。当他举杯祝愿他们“像联邦安全局一样横行无忌”时,一位好动感情的巡警差点儿没以佩枪相赠。不消说,一分钟以后,彼得罗夫和他的无轨电车就被拦下了,而彼得罗夫本人则心不甘情不愿、脸上笑得难看、嘴上期期艾艾地被拽到了灵车上;七八分钟以后,彼得罗夫已经举着一次性塑料杯跟伊戈尔在棺材盖上碰杯了。每次瞪羚尥蹶子时,伏特加就会洒到棺材盖上,司机就会忧心忡忡地问:“没洒上去吧?你俩小心点儿,别再整出幺蛾子来!”司机显然已经后悔让彼得罗夫上车了,要没他,伊戈尔一个人也不至于喝得这么凶。而此时的彼得罗夫却已悔意全无,早把有言在先(“就一杯,然后你们就把我顺路丢下”)抛在了脑后。伊戈尔又劝司机也一块儿整两口,但司机坚决不肯,继续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司机说:“先把死人搞定,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喝。”
“咳,你还怕他跑了不成?”伊戈尔说,“再说了,你一个送棺材的,谁会拦你的车?”
司机终究架不住堵车的郁闷和伊戈尔的蛊惑,喝了一杯。随后他又喝了一杯,但已经是自愿的了,并随即打开了话匣子,说他在苏联时期上过航海学校,还拿过全苏拳击亚军。从未来的海员、未来的拳击冠军沦落到如今的灵车司机的曲折经历,像一柄大锤敲击着彼得罗夫混沌不清、疼痛不已的脑袋,迫使他的思绪同时朝两个方向裂开:一面感叹于司机的讲述,并为其感到淡淡的忧伤,一面为自己感到心安理得——他这辈子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因此也从未体会过失望。自然,他也有些小小不言的麻烦,但都不至于为他的生命插上十字架,像他青年时代的朋友谢尔盖那样。他也可能会遭受一些严重损失,比如儿子也许会出什么事,前不久不就有个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带着冰鞋出了门就再没能回来吗?妻子也许会另找个男人,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妻子跟他已经离了婚。除此之外,还能出点什么事呢?彼得罗夫只顾审视自我生命的周遭,但 竟对眼皮子底下的危险熟视无睹:他很可能是在参与偷运遗体的勾当,甚至已经干出了亵渎尸体的行径,为此,他很可能会被判为伊戈尔和司机的共犯。
司机仍在絮絮叨叨。他说,他们殡仪馆里几乎全是他这样的。有个从前的歌星,六岁就开始学音乐,最后却一路从天上掉到地下,全是因为愚蠢,其实也不光是愚蠢,准确地说是好运和背运的交替。很多亲人都在他身上寄托了希望,但与此同时,显然也向他遗传了一些不良基因。这位前歌星不过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还在幼儿园音乐老师就发现了他的天赋,青春期变声时嗓子也没坏,上中学时被老师们当成宝,后来考上了音乐学院,却只待了半年不到就被劝退了。再后来进了部队音乐连,一度名声大噪,可没过多久就因为酗酒被踢到了基建工程营。再后来他换过很多份工作,组过好几支乐队,换了好几任老婆,一人一笔赡养费,就这么的,二十年不到,前歌星已经在乌拉尔挖坟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