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詩歌之作,本於人心,感物吟志,發諸筆端,抒寫性情。《詩》三百篇,四始彪炳,頗足涵詠;《離騷》之文,怫鬱頓挫,亦多興寄。漢魏之際,五言騰涌;詩人繼興,佳作迭起。《風》《雅》之道,由此不輟。風人旨趣,遂由民間歌謡質樸含蓄之詞,轉爲魏晉文士體兼雅怨之言;詩歌體式,由《詩》《騷》之體,變爲五言流调。比興寄托之情,温柔敦厚之致,得以延續不息。
所謂選詩,《文選》之詩也。選詩分爲二十三類,從束皙《補亡》到江淹《雜體》,始於繼蹤《風》《雅》之四言仿作,終於品藻淵流之五言詩體,其中對前代詩歌體制及詩教傳統承襲之意,足見《文選》編者之良苦用心。中國古代文藝作品通常在擬古之中尋求新變,《風》《騷》之後,選體已卓然可觀,江淹《雜體詩》三十首,正是對選詩經典名篇的回望與致敬。蘇李、曹劉、潘陸、陶潜、顔、鮑、謝等諸家之作,音調各殊,異彩紛呈。選詩體制多樣,類目繁多,内藴豐富。漢、魏、晉、宋、齊、梁,六代名作,大多入《選》,其情韻深厚,動人心魄。何爲六代詩韻?或是沈休文筆下的临别一樽酒,或是陶淵明偃卧東籬下的陶然松菊,或是阮籍《詠懷詩》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的彷徨無助,或是《古詩十九首》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的千古慨嘆……回首過往,亦是《詩經》中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千古人情。蘇李體、正始體、陶彭澤體等,共同構成選體之枝葉。然而,詩者豈可爲體式所縛?詩人惟才所安,異代而有别調。於是乎,有正體與變體。左思借詠史以言志,孫楚贈别之際而談玄,郭璞遊仙之製,文多自叙。有漢音,有魏響,有正始之音,也有太康文采,亦有江左風流。時運更迭,質文代變,雲蒸霞蔚,令人應接不暇。
如何走進中古詩歌,對話選詩中的詩與人?題解,是打開詩歌意旨的門鎖、貼近詩人心扉的鑰匙。選詩題解内容豐富,舉凡文獻徵引(歷代史書、文士傳、方志等)、詩作釋義(釋類目、辨體式、明題旨之類)、條目考辨(篇題、篇次、地理、職官、作年等)之類,皆切中題旨,可資參證。歷代題解中,透過尋詩之意故作此詩等語,讀者可尋覓詩人拳拳深情,探尋風人深致,希冀在類似《詩序》傳統中,重塑中國古典詩歌的現實諷諫功用及比興寄托之意趣。
縱觀歷代《文選》詩类題解文獻,其中關於篇題、作年、意旨等問題之討論,以及對先唐别集文獻的援引與論述,對於考察唐前别集文本形態、加深作品理解,頗有裨益。其中,經典篇目訓解、主旨闡釋存在分歧與争議,這對於探究中國詩歌詮釋特色的繼承與演變,具有參考意義及研究價值。通過選詩題解,可以由此探求歷史真意,洞察千古人情,也可繞到文獻記載背後,尋繹中國古典詩歌的抒情言志傳統,進而重建風人之旨。選詩題解,可以帶領讀者回到特定的空間和時間中,去探尋詩人創作的歷史坐標,通過篇題、主旨、意趣等問題,建構多元的作品闡釋路徑,走進更爲豐富的詩人内心與讀者世界。
由此,筆者爬梳整理,綴成此編。疏漏之處,或存其間;掛一漏萬,在所難免。爲學之士,徜徉其中,覽閲斯編,亦可明心見志,進德修業。月明之夜,風雨之日,展卷讀之,或可摇蕩性情,頤養心志。《風》《雅》之道,粲然可观矣!
辛丑年九月宋展雲序於邗上靜寄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