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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鼠之间 读者对象:小说爱好者
本书讲述了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两个一贫如洗却又相依为命的美国流动农业工人乔治和莱尼从怀揣梦想到追逐梦想,再到接近梦想!以及梦想破灭的故事。莱尼身高两米,力气大得吓人,但心智却像个孩子,经常闯祸。他最好的朋友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乔治,乔治带着他到处打零工糊口。他们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土地,一间小屋,还有一头牛,一只兔笼,再养些小鸡。这次,他们流浪到——座农场,永无休止的流浪生活看似到了尽头,但两人的结局却是以悲剧告终。
★戳中亿万青年灵魂深处的孤独的诺奖经典!
★明明周围都是人,我们却孤独得无以复加! ★帮助马尔克斯走出文学创作的瓶颈。 ★在人世间,我们除了深不见底的孤独和遥不可及的梦想,已经一无所有。 ★连续多年入选《纽约时报》《卫报》等媒体评选的书目及美国高中和大学推荐阅读书单 ★“美国中学生10部经典”“人生的100本书”“100部最好看的小说”“21世纪最具挑战之书”…… ★力邀保罗·奥斯特《4321》译者李鹏程精心翻译,精彩还原斯坦贝克作品语言的粗粝之美。
约翰·斯坦贝克 索莱达①南边几英里外,萨利纳斯河紧靠着坡岸缓缓流淌。河水又深又绿,也很温暖,因为在到达狭窄的水潭前,波光粼粼的水会流过被阳光晒热的黄沙。河的一侧,金黄色的山坡缓缓向上,接至高大、崎岖的甘比兰山脉,而山谷另一侧的河边则树木成行—每年春天,杨柳新绿,靠近水面的枝叶上还残存着冬季山洪留下的痕迹;悬铃木斑驳的白色枝干呈拱状,斜倚在水潭上方。树下的沙岸上积着厚厚一层树叶,很是松脆,要是蜥蜴在上面跑过的话,可以轻快地弹来跳去。晚上,兔子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到沙岸上趴着;潮湿的浅滩上到处是浣熊夜里活动时留下的脚印,还有农场的狗那种张开的肉掌痕迹,和鹿夜里来饮水时踩出的蹄子印,有如裂开的楔子一样。 在柳树与悬铃木之间,有一条已经被踩得严严实实的小路。农场的男孩子到深潭里游泳时会从这条路上跑过,流浪汉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公路上下来,准备在河边安营扎寨时会从这条路上走过。一株参天的悬铃木低悬的水平分枝前,有一摊多次燃烧的篝火遗留下来的灰烬;那根树枝已经被坐在上面的人磨得光滑无比。 这个炎热的傍晚,树叶间起了微风,阴影正一点点往山巅爬。兔子们静卧在沙岸上,仿佛一尊尊灰色的小石雕。这时,从公路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松脆的悬铃木树叶被踩得嘎吱作响。兔子们马上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一只长腿的苍鹭费力冲向天空,使劲拍着翅膀,飞向了河的下游。有好一会儿,这个地方都了无生气。接着,两个男人出现在那条小路上,径直走向碧潭边的空地。 从小路下来时,他们排成了一列,到了空地之后,也依然一前一后。两人都穿着粗斜纹棉裤和钉着黄铜扣的粗斜纹棉上衣。两人都戴着走形的黑帽,肩膀上扛着卷得紧紧的毯子。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瘦小,但很敏捷,有着黝黑的面色、滴溜溜的眼睛和有棱有角的脸庞。他身上的每个地方都轮廓分明:手虽小但很强壮,胳膊纤长,鼻子细而突出。走在他后面的人则截然相反,身材高大,面容平淡无奇,眼睛大而无神,肩膀宽而下垂;他步伐沉重,有些拖脚,就像熊拖着爪子走路的那种样子。他的胳膊没有在身侧甩来甩去,而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走到空地后,第一个人突然停下脚步,跟在他后面的人差点儿撞到他身上。他摘下帽子,用食指抹了抹帽里的防汗带,然后弹掉了指上的汗水。他那位高大的同伴则扔下毛毯,猛地扑到潭边,开始喝碧潭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像马饮水一样往嘴里吸。小个子男人紧张地走到他旁边。 “莱尼!”他厉声道,“莱尼,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别喝太多。”莱尼还是继续扎在水里吮。小个子俯下身子,摇了摇他的肩。“莱尼,你又要搞得跟昨晚一样闹肚子了。” 莱尼帽子也没摘,把整个头往水里扎了一下,之后才在岸上坐下来,帽上的水滴在他的蓝色工服上,顺着后背往下流。“爽!”他说,“你也喝点儿吧,乔治。好好喝一大口。”他开心地笑起来。 乔治拿下肩上的铺盖卷,轻轻地丢在岸上。“我感觉这水不干净,”他说,“浮渣看着有点儿多。” 莱尼把他的大手浸在河里,动起手指,小小的水花开始泛上水面;涟漪在潭中越变越大,荡到另一边后又弹了回来。莱尼注视着这些波纹。“快看,乔治。看我弄的。” 乔治跪在水潭边,用手掬起水,迅速喝了几口。“喝着还行。”他承认道,“不过好像不是活水。水要不是活的,可千万不能喝啊,莱尼。”他绝望地说,“你要是口渴了,连排水沟里的水都喝。”他又捧起一捧水,打湿自己的脸,用力搓了搓,下巴和脖子后面也一样。接着,他戴好帽子,身子往后一使劲,坐到岸上,然后蜷起双腿,抱住膝盖。一直在看乔治的莱尼,也见样学样,身子往后一使劲,坐下来,蜷起双腿,抱住膝盖,然后又瞅瞅乔治,想看看自己学得对不对。见乔治戴帽子的方式,他又学着往下拉拉帽檐,挡住了眼睛。 乔治忧郁地盯着水面,眼圈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红。他生气地说:“要不是听那个混蛋公交司机瞎扯,我们早就一路坐到农场了。‘下了公路再走一小段就到。’他说。‘再走一小段’,这他娘的都快四英里了,一小段个屁!他就是不想开到农场门口,这才是事实。他娘的,他就是懒得开过来。好像在索莱达停一下车,就已经算他大发慈悲一样。竟然把我们赶下车,说‘下了公路再走一小段就到’。我敢打赌走了不止四英里。天还他娘的这么热。” 莱尼怯生生地看看他:“乔治?” “嗯,你又想干啥?” “我们要去哪儿来着,乔治?” 小个子往下拉了拉帽檐,瞪着莱尼。“你这么快就忘了,啊?我还得再说一遍是不?我的天,你真是个疯杂种!” “我忘了,”莱尼轻声道,“我努力不忘来着。对天发誓,乔治。” “行吧—行吧。我再跟你说一遍。反正我也没事做,干脆把时间都用在跟你说事上吧,然后再等你忘了,再给你说一遍。” “我努力又努力,”莱尼说,“但没什么用处。我记得兔子,乔治。” “该死的兔子。你就能记得住那些该死的兔子。得了!你给我听好了,这次一定记住,否则我们会有麻烦的。你记得我们去霍华德街上的那个破地方,站在黑板前面看吗?” 莱尼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当然,乔治,我记得那个……可是……我们后来干了啥?我记得有几个姑娘走过来,你说……你说。” “别管我说什么了。你记得我们去了默里和雷迪那儿,然后他们给了我们工作证和公交车票?” “嗯,当然,乔治。我现在想起来了。”莱尼马上把手伸到衣服侧边的口袋里,然后轻声说道,“乔治……我的不见了。肯定是弄丢了。”他绝望地低下头。 “你原来也没有,你个疯杂种。东西都在我这儿放着了。你觉得我会把你的工作证交给你带着吗?” 莱尼松了口气,咧嘴笑起来。“我……我以为我放到边上的口袋里了。”他的手再次伸进去。 乔治严厉地看着他。“你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是啥?” “我口袋里现在啥都没有。”莱尼自作聪明地回应道。 “我知道现在没有。因为你已经拿在手里了。你手里拿的是啥—还藏着?” “我啥都没有拿,乔治,真的。” “少废话,拿出来。” 莱尼把他紧握的手伸得离乔治远远儿的。“就是只老鼠,乔治。” “老鼠?活老鼠?” “不是。是死老鼠啦,乔治。但不是我弄死的。真的!是我找到的。我找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快给我!”乔治说。 “哎呀,让我留着吧,乔治。” “快给我!” 莱尼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了。乔治抓起老鼠使劲一扔,老鼠飞过水潭,掉进了另一头的灌木丛里。“你弄一只死老鼠能干啥?” “我们走路的时候,我可以用大拇指摸摸它。”莱尼说。 “跟我一起走的话,你休想摸老鼠。你还记得我们要去哪儿吗?” 莱尼先是一阵惊恐,然后窘迫地低下头,把脸贴在膝盖上。“我又忘了。” “老天爷啊,”乔治无可奈何地说,“唉—听好了,我们要去一家农场做工,就跟我们先前在北方打工的那家差不多。” “北方?” “在威德啊。” “哦,对,我想起来了,威德。” “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农场就在下面,大概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到了之后,我们得先去见老板。你听好了—我会把咱俩的工作证给他,但你不许说话,就站在一旁,一声都别吭。要是他发现你是这么个疯杂种,那咱俩都会没活儿干。但如果他先见识到你干活儿,再听你说话,咱俩就没事儿了。听懂没?” “嗯,乔治。我听懂啦。” “好。那我们到了之后,去见老板时,你该怎么做?” “我……我,”莱尼想了想,脸绷得越来越紧,“我……一声都不吭,就站那儿。” “好孩子。挺好。你再说个两三遍,记得牢牢的。” 莱尼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我一声都不吭……我一声都不吭……我一声都不吭。” “好,”乔治说,“你也不能干出你先前在威德时干的那些坏事。” 莱尼有些疑惑。“我在威德干的坏事?” “啊,你把那事儿也忘了,是吧?正好,那我就不提醒你了,免得你又犯老毛病。” 莱尼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采。“他们把我们赶出了威德。”他得意地喊了起来。 “赶个屁,”乔治厌恶地说,“是我们逃出了威德。那些人一直在找我们,但没抓到。” 莱尼咯咯地笑起来。“当然了,那个我没忘。” 乔治躺在沙岸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莱尼也学他的样子,还抬起头来看自己学得对不对。“老天,你可真是个大麻烦,”乔治说,“要是没有你这个跟屁虫,我肯定过得很轻松、很舒服。我该活得多轻松啊,说不定还能有个女人。” 莱尼安静地躺了会儿,然后满怀希望地说:“乔治,我们要去农场上工作了。” “是啊。你说对了。但今晚我们要在这儿睡觉,别问为什么,我有我的原因。” 暮色降临得很快。夕阳现在已经离开山谷,只在甘比兰山脉的顶部留下一片火红的光。一条水蛇在潭里轻快地游来游去,脑袋举得高高的,仿佛一架小小的潜望镜。芦苇在水流中轻轻地摇摆着。远处的公路上,一个人喊了句什么,接着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大声回应。一阵小风吹来,悬铃木的树枝沙沙作响,但风很快便停了。 “乔治,我们为啥不去农场吃晚饭啊?他们农场有饭吃啊。” 乔治翻了个身,侧躺过来。“对你来说没啥理由。但我喜欢这里。明天我们就要去上班了,从路上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打谷机。那就是说,我们明天得扛麻袋,会累个半死。今晚,我要躺在这儿,看看天。我喜欢这种感觉。” 莱尼翻身跪起来,低头盯着乔治。“我们不吃晚饭了吗?” “当然要吃,你去捡些干柳枝来,我的包裹里还有三罐豆子。等你把柳枝捡回来,我给你一根火柴,你先生好火,然后我们热一下豆子,就可以吃晚饭了。” 莱尼说:“我喜欢番茄酱拌豆子。” “得了,我们哪来的番茄酱啊。你赶紧去拾柴火,别瞎转啊,天马上就黑了。” 莱尼费力站起身,消失在树丛中。乔治还是躺在原地,轻声地吹起了口哨。河流下游传来了水花的声音,正是莱尼走去的方向。乔治停止吹口哨,听了一会儿,轻声说:“这混蛋。”然后继续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莱尼噼里啪啦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一只手里抓着一根很小的柳枝。乔治坐起身。“行了,”他不客气地说,“把老鼠给我!” 但莱尼动作夸张地装出一副无辜样。“什么老鼠,乔治?我没有老鼠啊。” 乔治伸出手。“得了。快给我。你别想骗我。” 莱尼犹豫着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树丛的边界,仿佛是为了追逐自由,要考虑逃跑似的。乔治厉声说道:“你是想把老鼠给我,还是我得胖揍你一顿?” “给你啥,乔治?” “你他娘明知道是啥。把老鼠给我。” 莱尼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不明白我为啥不能留着它。又不是哪个人的老鼠,又不是我偷来的。我是在路边捡到的。” 乔治的手仍然专横地伸着,而莱尼就像一只不愿意把皮球拿给主人的小狗,慢吞吞地往前走两步,又退回去,再往前靠。乔治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听到这声音,莱尼把老鼠放到了他手里。 “我又没拿它干坏事,乔治,只是摸摸而已。” 乔治站起来,用尽全力把老鼠扔向了远处越来越昏暗的灌木丛中,然后走到水潭边洗了手。“你这蠢货。你蹚过河去找老鼠,脚都湿了,你以为我看不到吗?”听到莱尼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之后,他猛地转过身来。“哭什么哭!跟个小孩儿似的。老天爷啊!白长这么大个儿了。”莱尼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开始在双眼中打转。“哎,莱尼!”乔治把手放在莱尼的肩膀上,“我不是出于恶意才把老鼠扔了。那老鼠又不是刚死,莱尼,而且被你摸得都散架了。你要是弄到一只刚死的,我还可以让你多留它一段时间。” 莱尼坐在地上,沮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哪儿还有别的老鼠。我记得以前有个女士曾经给过我—她有的全都给我了。但那个女士又不在这儿。” 乔治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女士,哈?都不记得那个女人是谁了。那是你的姑姑克拉拉。人家后来不再给你,是因为你到最后总会把它们弄死。” 莱尼抬起头,难过地看着他。“它们太小了啊,”他抱歉地说,“我摸摸它们,可很快它们就咬我的指头,我轻轻捏了下它们的脑袋,接着它们就死了—那是因为它们太小了啊。我真希望我们可以早点有兔子,乔治,它们没那么小只。” “兔子个屁。连活老鼠都不能给你。你姑姑克拉拉给过你一个橡胶老鼠吧,可你死活不要。” “因为摸起来没感觉啊。”莱尼说。 夕阳的余晖从山顶上消失后,薄暮笼罩了整个山谷,柳树与悬铃木之间变得昏暗起来。一条大鲤鱼游到水面,大吸了一口气,又神秘地潜入黑暗的水中,只留下道道涟漪在水面上越变越大。头顶的树叶再次轻轻摆动起来,一团团的柳絮徐徐飘下,落在水潭上。 “你还去不去捡树枝了?”乔治问道,“那株悬铃木后面就有很多。洪水冲来的木头。你赶紧去捡些回来。” 莱尼走到树后面,拿回来一小堆枯叶和枯枝,扔到了那摊灰烬上,然后又回去捡了好几次。天现在几乎已经黑下来。一只鸽子拍着翅膀掠过水面。乔治走到火堆旁,点着了那些干叶子。火苗在枯枝间噼里啪啦地钻上来,开始燃烧。乔治解开自己的包裹,拿出三罐豆子,把它们立在火边—离火焰很近,但又没碰到。 “这些豆子都够四个人吃了。”乔治说。 莱尼隔着火看看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喜欢拌着番茄酱吃。” “是,可我们哪来的番茄酱,”乔治发怒了,“我们没什么,你偏要什么。老天爷,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该活得多轻松啊。我可以找份工作,好好干活儿,什么祸事都不会有,什么麻烦都不会惹。到了月底,我可以拿着我的五十块钱,到城里想干吗就干吗。我可以去窑子里玩一晚。我想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酒店或者啥地方,想吃啥就点啥。我他娘原本每个月可以这么过。买一加仑威士忌,或者去台球厅里待着,玩玩牌、打打台球。”莱尼跪在地上,隔着火望着怒气冲冲的乔治,一脸惊恐。“可我摊上的是啥,”乔治继续怒气冲冲地说,“我摊上了你!你自己的工作保不住也就罢了,还害得我也把工作丢了,逼得我只能不停地到处乱窜。可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你惹下麻烦,干了坏事,我还得带你跑路。”他的声音越变越高,几乎是在吼了。“你这疯子一样的杂种,老是给我惹各种麻烦。”他学着小姑娘互相模仿对方时那种夸张的样子。“就是想摸一下那个女孩的裙子—就是想像抚摩老鼠那样摸一下而已—娘的,人家怎么知道你只是想摸摸裙子?姑娘吓得往后退,你倒把裙子当成老鼠,就是不松手。结果人家一惊叫,一群人追我们,我们只能在灌溉渠里面躲了一天,趁着天黑才偷偷从那儿逃出来。总是闹出这样的事情—总是。我真希望我能把你关在笼子里,弄一百万只老鼠给你玩。”突然间,他的怒气消失了。他隔着火,看到莱尼痛苦的表情后,羞愧地望向了火苗。 天现在已经黑透了,但火光把树干和头顶弯曲的树枝照得一片亮堂。莱尼小心翼翼地绕着火,慢慢地爬到乔治旁边,然后跪坐在脚后跟上。乔治装作不知道莱尼靠他这么近,只是把那几罐豆子转了一下,让另一边朝向火焰。 “乔治。”莱尼轻声叫道,但没得到回答。“乔治!” “又咋了?” “我就是闹着玩的,乔治。我不是真的想要番茄酱。就算边上现在就有,我也不吃。” “如果有的话,你可以吃一点。” “可我一点都不会吃的,乔治,我会全留给你。你可以全浇到豆子上,我一丁点儿都不碰。” 乔治还是郁郁寡欢地盯着火。“我就是一想到没有你,我可以过得多爽,就有些发疯。我真的是一刻都不得闲。” 莱尼仍然跪着,但现在望向了黑乎乎的河对面。“乔治,你是希望我走,不要再烦你了吗?” “你他娘能去哪儿?” “嗯……我可以……我可以到那边的山里去,找个山洞什么的。” “是吗?那你吃什么?就你那脑子,连吃的都找不到。” “我可以找到东西,乔治。我不需要吃什么拌番茄酱的好吃的。我可以就在太阳底下躺着,没人能伤害我;如果我捡到只老鼠,也能留着。没人会从我手里抢走。” 乔治马上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我刚才有些刻薄了,是吧?”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那我就跑到山里,找个山洞。我随时都可以走。” “不是……你听我说!我也只是在闹着玩,莱尼。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老鼠的事情,问题在于你总会弄死它们。”他顿了顿,“要不这样吧,莱尼,一有机会,我就给你弄只小狗。或许你不会把它弄死。狗总比老鼠好一些,你可以使劲儿摸它。” 莱尼没上钩。他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你要不想我跟着你,直说就行了。我可以到那边的山里去—就去那边的山上,我自己一个人过。还不会有人偷我的老鼠。” 乔治说:“我希望你跟着我,莱尼。我的娘,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别人会把你当成土狼一枪打死。不行,你还是跟着我吧。虽然你克拉拉姑姑已经死了,但她一定也不希望你一个人乱跑。” 莱尼狡猾地说:“那你跟我说说吧,就像以前那样。” “跟你说啥?” “兔子啊。” 乔治厉声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莱尼恳求道:“讲嘛,乔治。给我讲讲吧,求你了,就像以前那样。” “你听着过瘾,是吧?行,那我就给你讲,然后咱们吃晚饭……” 乔治压低声音,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仿佛他已经讲过许多遍一样。“像我们这类人,这类在农场打工的人,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们没有家人,他们没有归宿。他们到农场打工,赚上点儿钱,就跑到城里花个精光,然后再跑到别的农场继续苦干。他们的生活里没什么盼头。” 莱尼高兴地说:“就是这个—就这样。现在说说我们是啥样。” 乔治继续道:“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未来。我们还能互相说说话,关心对方。我们不必因为没地方去,就只好坐在酒吧里,把我们的钱花光。其他人要是进了牢里,只能烂在里面,没人会在乎。但我们不会。” 莱尼插话进来:“但我们不会!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你照顾,你有我照顾,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心地笑起来,“继续说,乔治!” “你都背下来了,还不如你自己讲呢。” “不行,你讲。有些地方我记不清了。快说以后会是啥样子。” “好。等到哪天—我们会把钱凑到一起,买一座小房子,再买几亩地,买一头牛,买几头猪,然后—” “然后靠着肥沃的土地过日子,”莱尼喊道,“还有养兔子。继续说,乔治!说说我们菜园里会种些啥,还有笼子里的兔子,还有冬天的雨和灶台,还有牛奶上的乳脂有多厚,几乎都可以用刀切了。说这些,乔治。” “你干吗不自己讲?明明都知道。” “不要……还是你来讲。我讲的话感觉不一样。继续……乔治。说我怎么养兔子。” “好,”乔治说,“我们会弄一个大菜园,再整一个兔笼,养一群鸡。冬天下雨的时候,我们会说,去他娘的工作,我们会在炉子里生上火,坐在旁边,听雨落在房顶上的声音—哎呀!”他拿出折叠刀,“没时间接着讲了。”他把刀插进其中一罐豆子的顶部,割下盖子,把罐子递给莱尼。然后他又弄开第二罐,并从侧边的衣兜里拿出两把勺子,把其中一把给了莱尼。 他们坐在篝火旁,一边往嘴里塞豆子,一边大口地咀嚼。莱尼的嘴边漏出来几个豆子,乔治用勺子示意他弄回去。“明天老板问你问题的话,你要怎么说?” 莱尼停止咀嚼,把嘴里的豆子咽了下去,全神贯注地说:“我……我就……一声都不吭。” “好孩子!这就对了,莱尼!看来你的脑子有长进啊。等我们买下那几英亩地以后,我也许会让你养兔子,尤其是你的记性能像刚才这么好的话。” 莱尼自豪到有些哽咽。“我能记住。”他说。 乔治又用他的勺子指了指。“听着,莱尼。我想让你看看四周。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对吧?农场在那边,大约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沿着河走,明白吗?” “当然,”莱尼说,“这我能记住。我不是记住了一声都不吭吗?” “那可不。行了,莱尼你听好—如果你又像以前那样,不小心闯了祸,我要你直接到这儿来,然后藏到灌木丛里。” “藏到灌木丛里。”莱尼慢悠悠地重复道。 “藏在灌木丛里,等着我来找你。你能记住不?” “嗯,能记住,乔治。藏在灌木丛里等你来。” “但你一定不能闯祸,不然我不让你养兔子。”然后,他把空罐子扔进了树丛里。 “我绝对不会闯祸,乔治,我一声也不吭。” “好。把你的铺盖拿到火这边来,在这儿睡挺舒服。看着天,还有树叶。别往火里添柴了,让它自己慢慢灭掉吧。” 二人在沙岸上铺好被褥躺下,随着篝火渐渐暗淡,火光照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弯弯曲曲的树枝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一点微光依稀能照出树干的位置。在漆黑一片中,莱尼问道:“乔治—你睡了没?” “没有。你要干啥?” “我们养五颜六色的兔子吧,乔治。” “当然,”乔治迷迷糊糊地说,“红兔,蓝兔,绿兔,莱尼,养个几百万只。” “还要毛茸茸的那种,乔治,就跟我在萨克拉门托那个农展会上看到的一样。” “嗯,还要毛茸茸的。” “要不行,我也可以走,乔治,去山洞里住。” “你还不如直接下地狱呢,”乔治说,“闭上嘴吧。” 红色的余烬越来越暗。河边的山上,有一只土狼在嗥叫,河的另一侧,传来了一条狗的回应。悬铃木的树叶在微弱的夜风中窃窃私语。
第二章
工人宿舍是一幢长方形的建筑。内墙上粉刷了白色的涂料,但地板没上漆。三面墙上有正方形的小窗,第四堵墙上则有一扇结实的门和一个木头门闩。八张窄床靠墙摆着,其中五张上铺着毯子,另外三张上只有粗麻布床单。每张床上方都钉着一个装苹果的箱子,开口朝外,所以能当成双层架子,供床铺的主人置放个人用品。这些架子上放着小块的肥皂、爽身粉、剃须刀,以及那种农场工人们喜欢阅读、表面上嘲笑但内心其实相信里面内容的西部杂志。除此之外,架子上还有药品、小玻璃瓶、梳子;箱子里面的钉子上,还挂着几条领带。在一堵墙边上,有一座黑色的铸铁暖炉,烟囱直直地穿出房顶。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方桌,上面散落着纸牌,桌子四周则放着一些摞在一起的木箱,这是牌手们的座位。 上午十点左右,阳光从边上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了一束满是灰尘的明亮光柱,苍蝇像流星一样,在光柱中飞进飞出。 门上的木闩被人拉起。门开后,一个弯腰驼背的高个子老头走了进来。他穿着蓝色的工装,左手拿着一把大扫帚。乔治跟在他后面,莱尼跟在乔治后面,一起进了屋。 “老板本来以为你们昨天晚上会来,”老头说,“你们今天上午没法去上工,他老生气了。”他举起右胳膊指了指,但袖口露出来的并不是手,而是一根圆乎乎的肉棍,只到手腕那里。“你们睡这两张床吧。”他指了指炉子旁边的那两张窄床。 乔治走过去,把铺盖卷扔到盖着粗麻布床单的稻草垫子上。他看了看自己的那个箱架,从上面拿下一个黄色的小罐子。“哎,这是他娘啥玩意儿?” “不知道。”老头说。 “上面说‘可以杀死跳蚤、蟑螂和其他害虫’。你给我们安排的这是什么床?我们可不想染上阴虱。” 这位老勤杂工把扫帚换到另一只胳膊下面,夹在身侧,然后伸出左手,接过那个罐子。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标签。“是这样的—”他最后说,“之前睡这张床的是个铁匠—人很不错,也爱干净,吃完饭都会用这个洗一下手。” “那他咋还长虱子?”乔治慢慢开始冒火。莱尼把他的铺盖放在旁边的床上,然后坐下来,嘴巴大张,看着乔治。 “是这样的,”老勤杂工说,“这个铁匠,名字叫老白,是那种没啥虫子也得用这东西的人—估计是为了保险起见。你知道他爱干些啥吗—吃饭的时候,煮过的土豆他在吃之前,都要把皮剥掉,把有黑点的地方剜掉,不管是啥样的。鸡蛋上要是有红点,他也会刮掉。到最后,干脆因为吃食辞职了。那人就这样—爱干净。星期天的时候,他也没地方可去,可还是会穿得人五人六,甚至还会系领带,在宿舍里待着。” “我不信,”乔治有些狐疑,“你刚说他为啥辞工?” 老头把黄罐子放到口袋里,然后用指节摩挲起他那浓密的白胡子。 “咳……就是……辞了呗,一般人辞工的那种理由。说饭食不好。其实就是想去别的地方了。也没说啥别的原因,就说吃得不习惯。有一天晚上,就跟一般人那样,说了句‘给我结一下工钱’,然后就走了。” 乔治掀起床单,看了看下面的东西,又俯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粗麻布。莱尼立即站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看自己的床。最后,乔治似乎满意了。他解开铺盖卷,把他的刮胡刀、肥皂、梳子、一瓶药、止痛膏、皮革护腕拿出来,放到架子上。然后,他铺开毯子,把床铺整理好。老头说:“我猜老板一会儿会过来。你们今早没到,他可生气了。我们正吃早饭呢,他进来问:‘新来的那俩他娘的去哪儿了?’还狠狠训教了管马厩的黑子一顿。” 乔治把床上皱起来的地方抹平后,坐下来,问道:“教训管马厩的黑子?” “嗯。管马厩的是个黑鬼。” “是个黑鬼?” “是啊,人还不错,只是被马踢成了驼背。老板生气的时候,就喜欢冲他发火,但这位管马厩的黑子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爱看书,屋里有好多书。” “老板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乔治问道。 “其实人还挺不错。偶尔会火冒三丈,但人还是挺好的。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他在圣诞节怎么做吗?拿一加仑威士忌过来,说:‘小子们,痛快喝吧。圣诞一年可只有一次。’” “扯吧!整整一加仑?” “是啊。天,我们喝得那叫一个痛快。那天晚上他们也让那个黑鬼来了。一个赶牲口的小个子,叫司米提,跟黑人打了一架。还蛮精彩的呢。大伙儿不让他用脚,所以黑鬼打败了他。司米提说,如果他能用脚,一定早把黑鬼打死了。但大伙儿说,黑鬼是驼背,所以司米提不能用脚。”他津津有味地回忆道,“那之后,大伙儿去了索莱达,好好玩了一趟。不过我没去,实在没那精力咯。” 莱尼刚刚整理完他的床铺。这时,门上的木闩被人撩起,门开了,一个矮壮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下身穿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黑大衣,里面则是一件没系扣的黑马甲和一件法兰绒衬衫。他的两个大拇指插在腰带上的方形钢扣两旁,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褐色斯泰森毡帽,脚上穿着带马刺的高跟皮靴,表明了他不是卖苦力的人。 那个老勤杂工匆忙瞅了他一眼,一边用指节蹭着自己的胡子,一边拖着步子走向门口。“这俩人刚到。”说完,他从老板身旁走过,出了门。 老板迈着那种粗腿男人特有的小碎步走到屋里来。“我写信给默里和雷迪说,我今早需要两个人。你们有工作单吗?”乔治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了老板。“这可怪不得默里和雷迪了。单子上面说你们要尽早来上班。” 乔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看。“公交车司机骗了我们,”他说,“害我们走了十英里的冤枉路。明明没到,偏说我们已经到了。早上我们也没搭到车。” 老板眯起眼睛,说:“结果我派去的收粮马车队就少了俩扛麻袋的人。那等吃完饭吧,现在去也白去。”他从口袋里掏出记工时的本子,翻到夹着铅笔的那两页中间。乔治意味深长地瞪了莱尼一眼,莱尼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老板舔了下铅笔尖儿,问道:“你叫啥?” “乔治·米尔顿。” “你呢?” 乔治说:“他叫莱尼·斯莫尔。” 老板把名字记在本子上,然后说:“我看一下,今天是二十号,二十号中午。”他合上本子,“你们之前在哪儿干活儿?” “北边的威德。”乔治说。 “你也是?”老板问莱尼。 “嗯,也是。”乔治答。 老板伸出一根手指,逗趣地指指莱尼:“他不怎么爱说话是吧?” “嗯,是这样。不过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把式,壮得跟头牛一样。” 莱尼自己笑了起来,学舌道:“壮得跟头牛一样。” 乔治又瞪了他一眼,莱尼低下头,意识到自己忘了之前答应的话。 老板突然说:“哎,斯莫尔!”莱尼抬起头。“你会干啥?” 莱尼一下子慌了神,望向乔治。“你让他干啥,他就能干啥。”乔治说,“他很会赶牲口,也能扛麻袋、开耕地机,啥都会干。给他个机会吧。” 老板转头问乔治:“那你干吗不让他答话?是想搞什么鬼?” 乔治打断他,大声回道:“哎呀!我又没说他脑子灵。我说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把式。他能扛得动四百磅的饲草。” 老板若有所思地把小本子放回口袋,重新把拇指插在腰带里,还眯起一只眼,几乎要闭上一样。“我说—你在搞什么鬼?” “啥?” “我说,你跟这家伙有啥关系?你抢人家的薪水吗?” “没有,当然没有了。干吗?你觉得我在出卖他?”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家伙为另一个家伙这么费尽心思。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乔治说:“他是我……表弟。我答应他老娘会照顾好他。他小时候脑袋被马踢坏了。人还行,只是不大灵光。但你让他干啥,他就能干啥。” 老板稍微转了一下头。“好吧,反正扛大麦也不需要什么脑子。不过你别想蒙我,米尔顿。我可盯上你了。你们为啥不在威德干了?” “活儿干完了。”乔治张口回道。 “啥样的活儿?” “我们……我们在那儿挖粪池。” “行吧。但别想着蒙我,别想钻什么空子。耍小聪明的人我见过。吃完午饭以后,跟着扛麻袋的那群人去干活儿。他们会在打谷机那儿装大麦。你们跟着斯利姆那队。” “斯利姆?” “对,赶牲口的,又高又壮,吃饭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他猛地转过身,走向门口,但在出去之前又回过身,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 等他的脚步渐渐走远后,乔治转头对莱尼说道:“这就是你的一声不吭是吧?不是说了闭上你的臭嘴,让我来说吗?差点儿他娘的害我们丢工作。” 莱尼绝望地盯着自己的手。“我忘了,乔治。” “是,你忘了。你哪次没有忘?哪次不是我帮你打圆场?”他一屁股坐到床上,“现在人家盯上咱俩了。现在咱俩得小心些,什么错儿都不能犯。以后你给我把嘴闭严实点儿。”说完后,他不再作声,面色阴沉。 “乔治……” “又咋了?” “我脑袋没有被马踢过吧,乔治?” “真被踢过倒好了,”乔治恶狠狠地说,“大伙儿都省得麻烦。” “你说我是你表弟,乔治。” “那是我在瞎掰。幸好是瞎话,要真和你是亲戚,我早就开枪自杀了。”突然,他停下来,走到敞开的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哎,你偷听个屁啊?” 那个老头慢吞吞地走进屋来。他手里还拿着扫帚,身后跟着一只跛脚的牧羊犬。这狗在口鼻处长着灰色的毛,又老又瞎的眼睛黯淡无光,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的侧边躺下来后,一边轻声地哼哼,一边开始舔身上灰白而老旧的毛。勤杂工老头看着它躺下后,才说:“我没有偷听,只是站在阴凉处,给我的狗挠了会儿痒。我刚打扫完洗衣房。” “你明明就是在竖着大耳朵偷听我们说话,”乔治说,“我不喜欢好管闲事的人。” 老头有些不安地看看乔治,又看看莱尼,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乔治身上。“我真的是刚过来,”他说,“你们说了啥,我一句都没听见。何况你们说啥,关我什么事。在农场上干活儿的人,从来不偷听,也不瞎打听。” “不是就好,”乔治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要想继续工作下去,最好不要。”不过,老勤杂工的辩解让他安下了心。“进来坐会儿吧,”他说,“你这狗也太他娘老了吧。” “是啊,它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养了。天,年轻的时候,它可是条好牧羊犬。”他把笤帚立在墙边,用指节搓了搓脸颊上的白胡子。“感觉老板咋样?”他问。 “挺好。看着人不错。” “人确实挺好的,”勤杂工附和道,“你得把他往好了想。”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宿舍。他身材瘦削,面庞黝黑,长着两只棕色的眼睛和一头鬈发,左手上戴着一只工作手套,脚上则和老板一样穿着高跟靴子。“见我爹没?”他问。 勤杂工答:“他刚走一会儿,科里。应该是去厨房了。” “那我去那儿找他吧。”科里说完,目光扫到新来的两人身上,停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看乔治,又看看莱尼后,两只胳膊慢慢弯起来,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他挺直身子,微微往下蹲了点儿。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狡猾,仿佛要挑事。莱尼被盯得有些不安,双脚紧张地挪来挪去。科里小心地走到他身旁。“你们就是我爹等的那俩新人?” “嗯,刚到。”乔治说。 “让大个子说话。” 莱尼尴尬地扭动着身子。 乔治说:“万一他不想说话呢?” 科里扭过身子。“老天,问他话,他就得答。你掺和个什么劲?” “我们是一起的。”乔治冷冷地回答。 “噢,原来如此。” 乔治变得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对,原来如此。” 莱尼无助地看着乔治,想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你不让这个大个子说话,是吗?” “他要是有话想说,可以说。”他冲莱尼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们刚到。”莱尼轻声说。 科里直瞪瞪地看着他。“好,下次跟你说话,你要回答。”说完,他转身走出了门,但胳膊肘还是有些弯着。 乔治看他走出去后,转身问那个勤杂工:“我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莱尼又没惹他。” 老头谨慎地往门口瞅了一眼,确定没人偷听后,低声说道:“科里是老板的儿子,身手好得很,玩拳击的。虽是轻量级,但身手不错。” “那他自己身手好就行了,”乔治说,“没必要找莱尼的麻烦。莱尼又没惹他。跟莱尼较哪门子劲?” 勤杂工想了会儿,说:“哎……这么跟你说吧。科里跟很多小个子一样,不喜欢大个子的人。他老是跟大个子过不去,似乎感觉自己块头不大,所以很讨厌大块头的人。你应该碰到过这种小个子吧?总是一副争强好胜的样儿。” “当然,”乔治说,“蛮横的小个子我见多了。但这个科里最好别跟莱尼找不痛快。别看莱尼身手不矫健,但科里这种二愣子要跟他过不去,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哦,科里身手蛮不错,”勤杂工有些不太相信,“我看不一定。假如科里偷袭一个大个子,要是打赢了,大家会说科里真是个勇敢的家伙;要是打输了,那大家会说大个子是以大欺小,或许还会合起伙儿来对付大个子。我看不一定。感觉科里不会给任何人赢他的机会。” 乔治望着门口,恶狠狠地说:“哎,他最好小心莱尼。莱尼不爱打架,但强壮又灵活,而且不知道打架的规矩。”他走到方桌前,找了个箱子坐下,然后把扑克牌拢到一起,开始洗牌。 老头在旁边的箱子上坐下来。“别告诉科里我跟你说过这些,不然他能剥了我的皮。他没啥好顾虑的,毕竟是老板的儿子,永远不可能被辞退。” 乔治把牌分成两半,翻一张看一下,然后扔到桌上,堆在一起。“这个科里听起来像个龟孙子。我不喜欢这种尖酸刻薄的小个子。” “我感觉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勤杂工说,“两个星期前刚完婚。媳妇儿也住在老板家里。感觉他娶了媳妇儿后,更趾高气扬了。” 乔治咕哝道:“估计在跟媳妇儿炫耀吧。” 勤杂工听到这闲话,来了劲。“你看到他左手上的手套没?” “嗯,看到了。” “嘿,那手套里都是凡士林。” “凡士林?弄这干啥?” “咳,这么跟你讲吧—科里说,那只手要保持细皮嫩肉,为了他媳妇儿。” 乔治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牌。“这种下流事儿也到处说。” 从乔治口中引出这句贬损的话之后,老头才放下心来。现在,他感到自己安全一些了,便更大胆地说道:“等你见过科里的媳妇儿就明白了。” 乔治再次把牌分成两半,不慌不忙地摆接龙游戏的牌局。“漂亮?”他随口问道。 “嗯,漂亮……不过—” 乔治还是看着手中的牌。“不过啥?” “呃—她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啊?结婚才俩星期,就眉来眼去了?或许这就是为啥科里的裤裆里好像爬满了蚂蚁吧。” “我见过她跟斯利姆眉来眼去。斯利姆是个赶牲口的好把式,人也挺不错。在收粮的人里面,他是最不需要穿着高跟皮靴耀武扬威的那种。我见过她跟斯利姆使眼色,科里没看到。我还见过她跟卡尔森使眼色。” 乔治装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看起来我们会有好戏看了。” 勤杂工从箱子上起身,说:“知道我咋想的吗?”乔治没吱声。“嗯……我觉得科里娶了个骚货。” “他不是第一个。”乔治说,“好多人都这样。” 老头朝门口走去,那条老狗抬起头四下瞅瞅,吃力地站起来,跟了过去。“我得去给大伙儿摆洗脸盆了。收粮的那帮家伙一会儿就回来。你们会去扛大麦吗?” “嗯。” “你不会告诉科里,我跟你讲的这些吧?” “那还用说。” “嗯,你回头自己见识一下吧,先生。你看看她是不是个骚货。”说完,他踏出门,走进了灿烂的阳光里。 乔治小心认真地放下手中的牌,翻过三张来,然后把四张梅花放到了收集区的梅花A上。从正方形小窗照进来的阳光现在已经移到地上,苍蝇像火星一样在光柱中飞进飞出。这时,外面传来了马具的叮当声和车轴不堪重负时的那种嘎吱声。远处有人大声在喊:“马厩黑子—喂,马厩黑子!”然后是,“那个该死的黑鬼跑哪儿去了?” 乔治盯着他的接龙牌局,把牌扒拉到一块儿,转过身看向莱尼。莱尼正躺在床上,也看着他。 “听着,莱尼!不是要吓唬你,但我很担心。那个科里肯定会找你的麻烦。那种人我之前碰见过。他刚才是在试探你,感觉把你吓住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会跟你打一架。” 莱尼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我不想惹麻烦。”他带着哭腔道,“别让他打我,乔治。” 乔治站起身,走到莱尼旁边,坐在他的床上。“我恨死那种混蛋了,”他说,“那种人我见多了。就像那老头说的,科里不会给你赢的机会。他总会赢。”他想了会儿,继续道,“如果他跟你有了过节,莱尼,我们会被辞掉。这是肯定的,因为他是老板的儿子。听我说,莱尼,你尽量离他远点儿,听见没?千万别跟他说话。要是他朝你走过来,你就挪到屋子的另一头。你能做到吗,莱尼?” “我不想惹麻烦,”莱尼哀伤地说,“我从来没惹过他。” “唉,要是科里想把自己打造成拳击手,你没惹他有什么用。反正别跟他有任何瓜葛。你能记住吗?” “嗯,乔治,我一声都不吭。” 收粮马车越来越近,外面变得嘈杂起来。大马蹄踏在坚硬地面上的嗒嗒声,车闸刺耳的摩擦声,挽绳的噼啪声,以及人们绕着马车队来回呼喝的声音。乔治还是坐在莱尼的床上,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莱尼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乔治?”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科里那个混蛋。本以为咱们能一起赚点儿钱的—或许赚个一百美元。”他的口气越来越坚定,“你离科里远点儿,莱尼。” “嗯,我会的,乔治。我一声都不吭。” “别上他的钩—但是—如果那龟孙子打你的话—你就给他点儿教训。” “给他啥教训,乔治?” “算了,无所谓。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恨死这种人了。听着,莱尼,如果你惹下麻烦,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吗?” 莱尼抬起身,一只胳膊肘撑在床上,面容因思考而变得扭曲。然后,他的双眼悲伤地望向乔治的脸。“如果我惹了麻烦,你就不让我养兔子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你还记得我们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吗?河边?” “嗯,我记得。啊,我想起来了!我跑去那儿,然后藏在灌木丛里。” “藏起来,等我来找你。别被人看到。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你说一遍。” “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 “如果你惹了麻烦。” “如果我惹了麻烦。” 外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有人在喊:“马厩—黑子。哎!马—厩黑子。” 乔治说:“自己多说几遍,莱尼,这样就不会忘了。” 这时,俩人都抬起了头,因为门口那块长方形的阳光被人挡住了。一个女孩站在那儿往屋里瞧。她嘴唇丰满,上面抹着口红,双眼的间距有些宽,脸上的妆容很浓,指甲涂成了红色,卷过的长发垂下来,看起来像一根根香肠。她身上穿着纯棉的便服,脚上是一双红拖鞋,鞋面上插着一簇簇红色的鸵鸟羽毛。“我在找科里。”她说话时鼻音很重,声音有些尖厉。 乔治扭头看看屋子,又看向她。“他刚才来过,但已经走了。” “噢!”她把双手放在背后,身体向前倾着靠在门框上,“你们就是新来的伙计吧?” “是啊。” 莱尼的眼睛开始顺着她的身体往下走。她有些恼火地昂起头,虽然她似乎并没有在看莱尼,而是看着她的指甲。“科里有时候会来这儿。”她解释道。 乔治有些唐突地回答:“反正现在不在。” “他要是不在这儿,那我最好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她语带调侃地说。 莱尼入了迷一样地盯着她。乔治说:“我要见到他的话,就说你在找他。” 她顽皮地微微一笑,扭了扭身体,说:“找个人也不是什么罪过嘛。”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说:“嗨,斯利姆。” 斯利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嗨,美人儿。” “我在找科里呢,斯利姆。” “哎,你可没好好找吧。我看他回你们家了。” 她突然变得不安起来,往工人宿舍里喊了一声“拜拜,小伙子们”,便匆匆离开了。 乔治回头看莱尼。“天,这也太骚了。”他说,“科里竟然找了这样的货色当媳妇儿。” “她好漂亮。”莱尼申辩道。 “是,而且她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科里可有得忙了。我敢说,给她二十块钱,她就会跟人走。” 莱尼仍然盯着她刚才在门口站的地方,脸上挂着钦慕的微笑:“天,她好漂亮。”乔治马上低头盯着他,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把他拽起来。 “你给我听好了,你这疯杂种,”他厉声说,“你他娘的拿正眼瞧那骚娘们儿都不行。我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毒药我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比她可怕的祸种。你别招惹她。” 莱尼努力想挣脱自己被拧住的耳朵。“我可什么都没做,乔治。” “是,你没有。可她站在门口秀那两条腿的时候,你也没往别处看。” “我没有要干坏事的意思,乔治。向天发誓。” “反正你离她远点儿。要我说,她就是个老鼠夹。你让那个科里去吃诱饵吧,他那是自找的。还手套里都是凡士林。”乔治露出恶心的表情,“我敢打赌他天天吃生鸡蛋、邮购壮阳药。” 莱尼突然大声叫起来:“我不喜欢这儿,乔治。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走。” “我们得赚到钱才能走。没办法啊,莱尼。时机一到,咱就走。你不喜欢这儿,我比你还不喜欢。”他走回桌旁,又摆了一局接龙游戏。“是,我也不喜欢这里,”他说,“但凡给点儿钱,我就卷铺盖走了。如果兜里能有几美元,我们就立即离开,去美利坚河上游淘金。在那儿,我们也许一天能赚好几美金,或许还能挖到一小片金矿。” 莱尼急不可耐地探着身子说:“那走吧,乔治。现在就走。这里的人好刻薄。” “我们现在走不了,”乔治不耐烦地说,“闭上嘴。那些人要进来了。” 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传来了水流声和脸盆磕碰的声音。乔治继续研究他的牌。“或许我们也该去洗漱一下,”他说,“不过我们啥活儿都没干呢,还不脏。”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正把湿乎乎的乌黑长发直直地往后梳,胳膊下面夹着一顶压变形的斯泰森毡帽。和其他人一样,他也穿着蓝色牛仔裤、劳动布短夹克。头发梳好后,他走进屋来,架势十分威严,仿佛是什么皇亲国戚或者手艺大师。这就是那个赶骡子的人—农场的王子,能用缰绳控制住领头的骡子,然后驾驭十头、十六头,甚至二十头骡子前进。如果靠近车轮的骡子屁股上落了一只苍蝇,他能一挥鞭子把苍蝇打死,而不伤骡子的一根毫毛。他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庄严、冷静的气质,以至于只要他一张口说话,别人便都会闭上嘴。他的威信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说出的话,无论是关于政治还是爱情,别人都能听进去。这个人就是那位赶骡子的斯利姆。他那瘦削的脸庞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他既可能是三十五岁,也可能已经有五十岁。他的耳朵能听出言外之意,他缓慢的语调能透出弦外之音,但不只是想法,而是想法之外的理解。他的一双大手虽然清瘦,但动作却如庙堂上的舞者那般优雅。 他把夹瘪的帽子抚平,在帽顶中间捏出个褶子,然后把帽子戴在头上,亲切地看着宿舍里的这俩人。“外面太亮了,”他柔声说,“进来之后啥都看不见。你们是新来的吧?” “刚到。”乔治说。 “去扛大麦?” “老板是这么说的。” 斯利姆走到乔治对面,在桌旁的一个箱子上坐下来。他研究了一下面前颠倒过来的接龙牌局。“希望你们能到我的收粮队,”他的声音十分轻柔,“我的队里有俩二愣子,连装大麦的麻袋和蓝色的皮球都分不清哪是哪。你们俩扛过大麦吗?” “那还用说,”乔治回道,“不是我吹牛,那俩人扛的粮食加起来,都不如那边那大蠢蛋一个人扛的多。” 一直听他们攀谈的莱尼,两只眼睛来回在这两人身上窜。听到乔治的夸奖后,他得意地笑起来。斯利姆听到他会如此夸奖,也赞许地看着乔治。然后,他把身子往桌前靠了靠,弹了弹一张散牌的角。“你们俩一起来的?”他的语气很友善,不是盘问,而是在邀请你与他分享。 “是啊,”乔治说,“我们可以说是互相照顾吧。”他伸出大拇指,指指莱尼,“他脑子不灵光,但是个好工人,人也很不错,就是脑子不灵光。我跟他认识好久了。” 斯利姆的目光透过乔治,望向他身后。“没有多少人会结伴而行。”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不通是为啥。也许世界上的人都互相害怕对方吧。” “跟你说,到处奔波的时候,有个人和你一起,会好很多。”乔治说。 这时,一个健壮的男人挺着大肚子走进了宿舍,刚冲洗完的头发还在滴水。“嗨,斯利姆。”说完,他停住脚步,盯着乔治和莱尼看。 “他们刚来。”斯利姆介绍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个大个子说,“我叫卡尔森。” “我叫乔治·米尔顿,这位是莱尼·斯莫尔。” “很高兴认识你们。”卡尔森又说了一遍,“他可一点儿都不小啊①。”说完这个笑话,他轻声笑了笑,“可一点儿都不小啊。”他重复道。“对了,斯利姆,一直想问你来着—你那母狗咋了?今天早上没在你的车底下看见它。” “昨晚生了,”斯利姆说,“生了九只。我当即淹死了四只。它奶不了那么多。” “那就还剩五只喽?” “是啊,五只。最大的那只我留下了。” “你觉得它们长大以后会是什么狗?” “不知道,”斯利姆说,“大概是牧羊犬吧,我猜的。反正它发情的时候,我在附近看到的全是这种。” 卡尔森继续说:“还有五只小狗呢。你准备都留着啊?” “不知道。总得留一段时间,它们得吃露露的奶。” 卡尔森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斯利姆,我最近一直在想,坎迪的那条狗老得他娘的都快走不动路了,而且臭气熏天。它每次到宿舍来,过了两三天,我还能闻到味儿。你要不劝劝坎迪,让他把那条狗毙了,再给他一条小狗,重新开始养?隔着一英里,我都能闻到那条狗的臊味。牙也没了,眼睛也快瞎了,东西也吃不下去。坎迪天天给它喂奶,因为那狗根本没法嚼东西。” 乔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斯利姆。突然,外面传来了三角铁的响声,刚开始很慢,接着变得越来越急促,汇成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然后就如它突然响起来那样,这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开饭了。”卡尔森说。 外面传来一群男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斯利姆徐徐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动作最好快点儿,趁现在还有吃的。再过几分钟啥都没有了。” 卡尔森退后一步,让斯利姆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莱尼一直兴奋地看着乔治。乔治胡乱地把牌扒拉到一起,然后说:“是!我听到他说的话了,莱尼。我会去问他的。” “要棕白花的那种。”莱尼兴奋地喊出了声。 “行了,我们先去吃饭。我哪儿知道他有没有棕白花的小狗。” 莱尼还是躺在床上,没挪窝。“你赶紧去问他嘛,乔治,别等他再弄死几只。” “好。赶紧站起来走。” 莱尼翻了个身,下床站起来,两人向门口走去。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科里突然闯了进来。 “你们见到一个姑娘没?”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乔治冷冷地回答:“大概半小时前来过。” “那她他娘的干啥了?” 乔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愤怒的小个子,语带嘲讽地回道:“她说—她在找你呢。” 科里似乎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乔治。他上下打量着乔治,估摸他的身高和臂展,又看到他精瘦的腰腹部。“好吧,那她往哪儿走了?”他最终这样问道。 “我哪儿知道,”乔治说,“我又没盯着她离开。” 科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匆匆走出门外。 乔治说:“你知道吗,莱尼,我都有些担心我自己会跟这个混蛋干上一仗了。这家伙真是太讨厌了。老天爷!算了,赶紧走,不然都没吃的了。” 他们一起走出门。此时从窗户上照进的阳光,只投下一条细细的金线,而远处则传来了盘子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那条老狗拖着跛脚,走进了敞开的宿舍门。它用温柔但半盲的眼睛四下瞅了瞅,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躺下来,把头搁在两只前爪中间。这时,科里又出现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瞅了一眼。那狗先是抬起头,但在科里猛的一转身之后,又把它那灰色的脑袋耷拉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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