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菜记》(节选)
文\盛慧
外地人爱上粤菜,大抵会从一只烧鹅开始。
任何一间烧腊店,都不会浪费这块金字招牌,总会将它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鹅身饱满、油亮,好像有一盏灯,从内部将它照得透亮。面对这诱人之物,我毫无抵抗之力,总想冲上前去,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撕下鹅腿,躲在墙角大啃起来。
“北有烤鸭,南有烧鹅”,追根溯源,烧鹅是由烤鸭演变而来的,相传南宋末年,幼帝南逃,南宋厨师随之来到广东,烧鸭作为宋朝廷的宫廷名菜,被带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开始在民间流传。不过,广东人对鸭一直没什么好感,对鹅倒是推崇备至。
粤菜素以清淡为美,但也不可一概而论,烧鹅就是以浓墨重彩而著称的,一般呈枣红色的,也有一些颜色更深,如包浆的酸枝,还有一种黑松露烧鹅,颜色黑如木炭。做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脆皮烧鹅,明火烧制,讲求皮脆、肉滑、骨香,味道层层递进,引人入胜,香港的深井烧鹅、东莞烧鹅,皆属此列。另一种是软皮烧鹅,暗火慢烧,讲究浑然一体,皮甘肉嫩,口口爆汁,回味悠长。这种做法,以香港镛记为代表,镛记的烧鹅又被称为“飞天烧鹅”,为什么这么叫呢?因为大家觉得它太好吃了,几乎要飞上天去了。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相较而言,我更喜欢脆皮烧鹅,它的口感一波三折,充满了迷人的戏剧性。夹上一块,点上琥珀色的酸梅酱,入口咀嚼,鹅皮咔嚓作响,脆如薯片,油脂的香味,包裹着丝丝缕缕的荔枝木香,在口腔中繁弦急管般奏响,那种愉悦与满足,又远非薯片可以比拟。鹅的皮下脂肪,早已在高温中熔化,深情款款地渗入鹅肉之中,使鹅肉甘香四溢,汁水充盈,就连鹅骨,也充满深邃的幽香。
食材就像一个人的人品,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六,买办之功居四。”鹅好,烧鹅才可能好,烧腊店一般会选中、小个的清远黑棕鹅,肉质紧密,富有弹性。烧鹅淮盐和脆皮糖浆的调配也不可随心所欲,淮盐是在食盐中加入五香粉炒制,脆皮糖浆中,麦芽糖和浙大红醋不可或缺。给鹅淋浴之后,还需要吹气,这个环节,很考功力,如果吹得好,皮肉分离,烧鹅形体饱满,像人逢喜事一样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如果吹得不好,则灰头土脸,活像一个“瘪三”。
烧鹅乃浓香之物,烧制的柴火也是至关重要的。数百年来,岭南人一直在苦苦寻觅烧制的良材,从普通的木柴到竹柴,再到蔗渣,皆差强人意,直到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荔枝木。在我看来,荔枝木与烧鹅是一段天作之合,它们的相遇,称得上是粤菜史上最激动人心的美好时刻,荔枝木结实、干燥、耐燃,所含有的树胶较少,燃烧时非但不会产生异味,还会赋予鹅肉淡雅怡人的清香。一只烧鹅,需约用五斤荔枝木,柴越老,烧出来的香味就越浓,色泽也更加诱人,新荔枝木是不堪重用的,因为它有一股青涩味,至少需存放一年以上。烧制的过程,极富观赏性,炉中的鹅“香汗淋漓”,在火力的作用下,颜色慢慢变深,炉底有一只盘子,收集缓缓滴落的鹅油,偶尔会有几滴,调皮地跳入火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这美妙动人的天籁之音,听得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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