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记述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在二战期间的个人经历以及对战争问题的思考,也记录了她如何等待被关在纳粹集中营的丈夫的归来。《痛苦》背景是战争,是战争中人的群像,个人所受到的忽视、在庞然大物面前显出的脆弱无助,成为对社会权威的批判。叙述无所不在的欲望、不置可否的爱情成为人在社会的不公正对待面前一种内在的反抗。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一生,就是她不停创作的一部小说。这个故事充满着酷热、暴风雨、酒精和烦躁不安,对话和失语、闪电般的爱情等等。她的小说经常围绕着一个爆炸中心,通常由一个瞬间的暴力场面引起叙述。广岛与爱情,死亡和肉欲象征地糅合在一起。“毁灭,她说”。这种语言又与音乐结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大海一样的音乐,围绕一个主题无穷的变幻,倾诉和欢庆,控制和失控……这本《痛苦》收录了她四部代表作品。
玛格丽特·杜拉斯(1914—1996),法国小说家、剧作家、电影导演,本名玛格丽特·多纳迪厄,出生于印度支那,十八岁后回法国定居。她以电影《广岛之恋》(1959年)和《印度之歌》(1975年)赢得国际声誉,以小说《情人》(1984年)获得当年龚古尔文学奖。
痛苦某先生,化名皮埃尔·拉比耶首府的阿尔贝 保安队员泰尔折断的荨麻奥蕾莉娅·巴黎
在诺弗勒堡别墅的蓝色壁橱里,我又找到了这两本日记。
我根本不记得写过这些东西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作品,是我把它写出来的。我认出了我的笔迹,认出了我所叙述的细节。我眼前又出现了事情发生的地点、奥赛火车站,又看到那些往返奔波,但我回想不出我写这本日记时的情景了。那是什么时候、哪一年、什么时辰、在哪所房子里?我一概不记得了。
显然,很难想象这些文字是在我等待罗贝尔·L 的时候写的。
我怎么会写出这些东西来呢?我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为之定性,而重读之后又让我惊骇异常。我又怎会将这篇手稿长期地遗弃在冬季常常被水淹没的乡间别墅中呢? 《女巫》杂志向我要一篇青年时期的作品,这才使我第一次想到它。
《痛苦》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说它是 “写作”未免不太合适。当时我看到的,是整页整页极其规范静谧的细小字体,也是我不敢再触碰的极度紊乱的思想和情感。在它面前,文学令我羞愧。
四月。
壁炉前面有电话机,它就在我身边。右侧是客厅的门和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大门。他大概会直接回来,会按门铃:“谁呀?…是我。”他也许会一回来就在接待站打电话:“我回来了,我正在吕特西亚旅馆办手续。” 事先不会有预兆。他会打电话的,他会回来的,这种事是可能的。他还是会死里逃生的。他不属于特殊情况,他没有什么特殊理由不回来,也没有什么理由一定回来。他可能会回来。他会按门铃:“谁呀?”“是我。”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们终于渡过了莱茵河。阿夫朗什的防御工事终于被攻克了。他们终于撤退了。我终于活到了战争结束。我应该心里有数:他要是回来的话,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很正常。应该注意别把这件事看得异乎寻常。我应该理性面对:我在等着应该回来的罗贝尔.L。
电话响了:“喂,有消息吗?”我需要对自己说电话也可作此用途。不要挂断,应该接听。不要喊叫别打扰我。“毫无消息。”“一点儿都没有?没有任何迹象?” “没有。”“你知道贝尔森已经被解放了?是的,昨天下午……”“我知道。”沉默。我还要再问一次吗?是的,我问她:“你是怎么看的?我开始感到不安了。
”沉默。“别泄气,坚持下去,不仅仅你一个人,我认识一位四个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很抱歉,我该出去了,再见。”我放下电话,原地不动,不该活动太多,那是浪费精力,还是积蓄力量应对磨难吧。
她说了:“你知道贝尔森解放了吗?”其实,我并不知道。又一个集中营被解放了。她说了:“昨天下午。” 人员名单明天一早就到,这点她没有说,但我知道。
应该下楼,买报,阅读名单。不行,我感到太阳穴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不行,我不能去读名单。首先,读名单的方法我试用了三个星期,这方法不合适。另外,名单越多,公布的名单越多,上面出现的名字也就越来越少。名单会一直公布下去的。如果是我读名单,他的名字就永远不会在上面。该动一动了。站起身来,走两步挪到窗前。医学院在那儿,一如既往。过路的行人也一如既往,当我得知他永远也回不来的时候,他们还会在那里行走,一如既往。死亡通知书。最近已经开始通知了。有人按门铃:“谁?” “区政府社会福利员。”太阳穴不停地跳动,我应该让它停下来。他已经死去的念头缠绕着我,敲击着我的太阳穴。不会错的。让太阳穴停止跳动,让心脏也停止跳动,让心平静下来,它是不会自行平静的,应该帮助它平静下来。理智在逃遁,在逃离大脑,必须制止理智的越轨行为。我穿上外套,下楼。女门房在那里:“您好,L 太太。”她今天神情毫无异常。街道也一如既往。外面是四月天气。
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