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姗姗来迟《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第二部季修梵和陈海茉再度回归延续整个青春的终极版故事 再见面,他已经将她遗忘一场意外让他缺失了最珍贵的初恋记忆不再是“陈小猪,我等你。”他待她却如深海冰冷即便像初恋那样重新相爱,也换来一句“海茉……我们分手吧。”也许世间恋人总要百转千回才能遇到最好的时光。 我遇见过的最难的事,就是再也不能去爱我爱的人。
楔子
起风了。
在日光躲进云层的那一刻,海滩上的游客迅速离开。
这是西海岸边一个普通的小镇,原本来度假的人就不是很多。穿橙色救生衣的年轻男子从沙滩酒吧的木椅子上站起身,他身后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电台主播一遍遍地提醒人们关闭好门窗,因为不久将会有一场台风经过。
他兀自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但显然,他有些恼火。他向着大海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风把他金棕色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这次,身后的酒保终于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要下海,快上岸。
身为小镇的暑期兼职救生员,这是他的职责。
这种天气还下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血液里有不安分因子的爱冒险人士,另一种就是不想活下去的人。我们年轻的救生员觉得,那个逆着风向着大海深处游去的女孩显然是后者。
事实上,他从前天起就注意到她了。
小镇上出现的亚洲面孔不多,记住她并不吃力。那么瘦的一个女孩,两天前出现在这个小镇,背一个很小的包,不像是旅行时该有的样子。
第一天,她在这片海滩上坐了一整天。
第二天,她在小镇唯一的咖啡馆里又坐了一整天。她一直在写一封信,看起来写得很艰难。
然后,他在邮局再度遇见她。他刚好要邮一封信,因此在她把信扔进红色邮筒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封航空信,上面写着中文地址。
而这一刻,他认定了这个可怜的中国姑娘是要做什么傻事儿。
眼见着她游得越来越远,他当机立断跳进海里,向着她游过去。
她真是太瘦了,在他看来,她的背影就像一尾弱不禁风的鱼,忽而露出水面,忽而又消失无踪。他真怕一个浪头就会彻底淹没她。
他仍然用英文喊着——停下来。
她回过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简单地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很专业地给她套上自己那件救生衣。她很配合,并且微微笑着道谢。她知道他误会了。
远处有青色的云朵连成片。
风,凛冽又湿润。
她张开双臂,向着岸边游回去。而他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保护着。有一瞬间,他觉得,她就像是传说中的小人鱼。风浪越大,越突显出她的勇气与美丽。
这个想法让他的面颊突然热了起来。
他们很快上了岸,酒保已经决定要提前打烊了,谁会在一场随时将会到来的台风中营业呢。但他还是好心地给这两个湿漉漉的人倒了两杯烈酒。
救生员拿毛巾擦头发,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词汇,他尽量委婉地向这女孩传递一个信念,那就是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难事都要珍惜生命。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她抿了一口杯中酒,随即面色平静地望着海面。
“我遇见过的最难的事,就是再也不能去爱我爱的人。”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中文。
他看了她一眼。
她又笑了,笑得像晨光般清澈耀眼。
她说:“我不是要自杀,我永远都不会去寻死。因为当你不能和你的爱人在一起时,你就只剩下一种爱的方式,那就是和他一起在地球的两端各自活着,就像永远不能碰面的平行线一样。
“用力地活着,像上岸的小人鱼,不能再倾诉爱,每走一步都会心疼。
“那也没什么,只要我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与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经过我的风也许是从他那里吹来,流经他的水也能有我的气息,这就足够了。”
她仍旧说着中文,分明是不想与人分享情绪。
救生员耸耸肩,对她举起杯:“Gene。”
吉恩,他的名字。
她笑着碰杯,习惯性地说出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陈海茉。”
吉恩愣了愣,很认真地问:“是泡沫的沫,还是茉莉花的茉?”
他的中文讲得不赖,说完,在她诧异的目光里痞痞地笑了,脸上满是孩子气。
她自嘲道:“这世上总是没有秘密。”
风从海面呼啸而过,带起一波波的巨浪。
他们仨尖叫着离开小酒吧,向着不远处的柏油路跑去。那么欢乐,一边跑还一边笑。
吉恩不经意地转头,看着她的笑脸心疼了一下。他想,怎么会有人明明笑得那么开心,可眼神里全是绝望呢。
而她却在想,和尚,这过境的台风是否也会抵达你所在的海岸,是否会传递我这刻的思念……
思念如泣,终不能诉。
第一章 而这城市,竟已没有你
1
八月,安城,日光雪亮。
她穿宽大雪白的衬衫,拖着两个大皮箱,行色匆匆地穿过接机的人群。
路边有几棵栾树早早地开出了金黄细碎的花朵,是她梦中曾出现百十次的颜色。
这城市,或许有了些微变化,或许一切如旧,她无心观察,只急急地奔向路边停靠的出租车。仿佛又是在与时间赛跑,周遭的人和事再度被自觉地屏蔽在意识之外。路边哭泣的小孩,迎面飞奔而过的穿黑色衬衫的男子,与她搭讪的黑车司机……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忽略了,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她的目的地就只有一个。
“司机先生,麻烦去第一人民医院。”
她坐定,摘下太阳镜,从手提包里拿出记事本,又仔细看了一眼潦草的电话记录,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车子启动的瞬间,她似乎才注意到车窗外那棵开花的树。
有什么淡淡地涌上心头,很快又被焦灼的情绪所取代。
而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像极了初三那年的夏天,她飞奔着去见父亲,不料却是一场永远的告别。
她心里是怕的。
舅舅两天前打电话给她,说她母亲突然高烧昏迷,至今不醒。
她想着母亲的脸,竟有些模糊。说起来,她足有两年不曾回国了。她想,作为女儿,自己一直都是自私又残忍的吧。她只是想逃,却从未想过,寡居的母亲会否孤独。
红灯。
车流如海。
她望着茫茫前路,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记事本的页脚,三个烫金小字几乎都快被她摸得失去了光泽。
那是前些天吉恩送她的手工本子,他特意烫了她的名字——陈海茉。
车子终于在医院门前停下,海茉怔了怔,竟有些胆怯。
“小姐,东西掉了。”司机回过头,指了指地面,好心提醒她。
她忽地回过神,付了车费,捡起地上那个纸袋子,连同手里的本子一股脑地装进手提袋,然后拖着两个大大的旅行箱走进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医院大门旁那两棵巨大的洋槐,枝叶繁茂,一如从前。
有风轻缓地吹过她的脸颊,带着八月的暑热,是记忆中故乡的味道。
2
秦舒娅的诊断结果是急性病毒性脑炎,高烧、昏迷,间发抽搐。
按规定,陈海茉是不被允许进ICU探视的,但主管医生是母亲任职时的同事,他还记得海茉。给海茉穿上消毒服之前,他言简意赅地把最坏的可能讲给她听。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隔着玻璃,看见秦舒娅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她依然看不清她的脸。然后秦舒娅毫无征兆地就开始抽搐,医护人员迅速开始进行急救。
眼前的一切比她之前设想过的更惊心。
事实上,秦舒娅一天要经历若干次这样的急救。海茉不知在这场生与死的战役里,母亲会否胜利。
舅舅已经在ICU门外守了两天两夜。
“要不是我有事去了你家,可能还不会有人发现你妈昏倒在地上,那你现在大概就已经看不到她了。海茉啊,不是舅舅说你,你真不该把你妈一个人撇下自己出国啊。”
海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就像少时做了错事一样,每每被母亲责备的时候,就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
这么些年,纵使她逃到异国他乡,又何曾逃开过自己的心?
面对舅舅的责难,她的确无话可说。
她让舅舅回去休息,舅舅也没推托,他在老家那边的确还有一摊子事没来得及交代。临行的时候,他只是掏出一张存折递给海茉,说道:“这是你们家的钱,你妈怕自己弄丢了一直让我保管着,但我也不知道密码。她现在住ICU花销挺大的,你拿去用吧。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忙完就过来换你。”
当天下午,舅舅坐大巴回了宁远。
海茉一个人在ICU外守了三天,其间秦舒娅有过短暂苏醒的时间,但来不及说什么,又被再度突发的抽搐剥夺了意识。
ICU外守护的家属很多,有人讷讷的一言不发,有人喋喋不休地找人说话,有人诵着佛经,还有人捧着《圣经》。
所有正规或者不正规的仪式,都是在为生命祈福。
旁边有个奶奶给了海茉一本佛经,海茉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等到读《圣经》的人来了,教她对着十字架做祈祷,她也虔诚地跟着做。她没怎么吃饭,只喝了一点点水。
第四天,舅舅回来了,看着她满脸的倦容,摸摸她的头顶,然后给了她一张附近宾馆的门卡,仿佛料到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一样。
“先去睡一觉吧,说不定明天你再过来,你妈就醒了。”
“嗯。”
她应声接过那张门卡,心里大抵是为了舅舅描述的那个美梦。
3
宾馆是最廉价的那种,房间在三楼,屋子里旧旧的,墙壁似乎被水浸泡过,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随意吃了几口泡面,嘴角起了水泡,吃起东西来有些疼。然后她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手提袋里有一个陌生的牛皮纸袋子,有AC的logo字样,封口处潦草地签了一个英文名。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在出租车上拿错的袋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联系,顺手又把它放回了手提袋里。
她脱了鞋子,和衣躺下,举起手里的存折又看了一眼。之前在楼下银行打印出来的数字并未让她有多么惊讶,那个数字比她想象的要多一些,她简直不知道秦舒娅究竟是怎样节衣缩食地过的这几年。但若是要用那笔钱来支付这次的治疗费用,恐怕又有些捉襟见肘。
然而最令她惊讶的是,存折的密码很简单,简单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是父亲陈骁城的生日。她一直觉得母亲是那么恨他,却没想到,她还会用他的生日数字当密码。
夜色昏沉。
床头的灯坏了一盏,屋子里的光线暗暗的。
房间的隔音效果也不太好,隔壁的电视剧声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
海茉掏出手机,网络上有几条未回复的信息,分别来自萧音和晓磊,以及吉恩。她三言两语地告知了母亲的现状,然后在电视的杂音中沉沉地睡去。
前半夜几乎是无梦的。
直到身上的衣服被汗湿,她在一点点橘黄的灯光里醒过来。大概是空调坏了,屋子里闷闷的,她脱了外衫,只着一件白色吊带的背心。她想起秦舒娅从前就只喜欢穿吊带背心睡觉,白底蓝花,宽边的吊带,完全是奶奶那一辈人穿的款式。
这个小细节,莫名地让她觉得自己和在医院里昏迷的秦舒娅近了几分。
于是,她不自觉地就想起安城曾经的家,那座砖红色的房子,二楼的窗,父亲给她修车的背影,母亲身上永远散不掉的消毒水味。
她很多年都没有把回忆安放在那座房子里,甚至有些刻意远离。
但这一刻她突然就不怕了。
她贪婪地回想着那个家的每一处细节,可是这个城市里,她再也没有那个家了。
海茉自黑暗中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推开紧闭的窗。立时有风吹进来,让人得以转换呼吸。
窗前有一棵树,三楼的高度刚好能看见树顶。
窗外没有路灯,又黑又静谧,只有一点点月光,照着树影婆娑。
她很快又睡着了。
但显然睡得不再沉实,一个又一个的碎梦,如片段一般插入她的睡眠。
梦里的她,忽而是和李晓磊捕蝉的稚童,忽而是骑着脚踏车在樱花树下飞奔的小女孩。那是十五岁之前的时光,无忧无虑。
然后,一片绯红的花就猝不及防地入了梦。
在耀眼璀璨的日光之下,少年回过头,云淡风轻地望着她。
她猛地醒过来。
已经有鸟雀在叫了,晨光里有行人的脚步声。
她半坐起身,想着梦里那个少年的模样,仿佛一梦千年似的。
风吹拂着树梢。
她抬眼,在熹微的光里终于看清那棵树的模样,竟然是一棵合欢。夜里合拢的叶子正在晨光里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早已过了花期。
她呆呆地看着那树梢,喃喃自语:“和尚,我回来了。”
4
去医院的路上,她给舅舅买了早餐。
天色尚早,清晨的风带着一点点沁凉。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街景。记忆一点点复苏,仿佛提醒着她,眼前的这座城市是多么亲切又熟悉。
这是一座回忆之城。正是由此,她才从潜意识里抗拒着回来的念头。她可以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假装重新活了一次,但在这里,她做不到。总是有大团大团的旧回忆不请自来。
刚走进医院的玻璃门,忽然有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陈海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挣脱,“救命”二字已经到了嘴边。然后,她听见一个闷闷的男声自耳畔响起。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熟悉的宁远口音,带着一点点鼻塞。
海茉忽然就放弃了抵抗,乖乖地缩在那个怀抱里,鼻子有点酸,也闷闷地回答了一声:“嗯。”
沈安是她的回忆之城出现的第一个故人。
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她心里竟有些轻松。
沈安看了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包,和她并肩朝着ICU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
海茉也打量着他,他和从前还是有些不一样了,那个张扬热情的男生变成了成熟内敛的男子。
“昨天回了宁远一趟,刚好遇见你舅妈,这才知道你妈生病的事儿。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不找我,也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我也是才回来,还没顾得上联络你。”海茉笑笑。
“住哪儿了?宾馆?”
“嗯。”
“我在安城买房了,刚好有一间空着,回头住我那儿去。”
“原来变成土豪了……”她笑得促狭。
沈安也不看她,但嘴角微翘起来,伸手揉揉她的头。她没有躲开,他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便再次搂住她的脖颈,温柔地靠向自己。他嘴角依然翘着,但有一颗小小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来。
那年匆匆,他痛失妻子,他没有去和海茉告别,他躲在壳子里,避不见人。
而两年后重逢,他心底的伤疤隐隐作疼。
两年间,他们时有联络。她知道沈安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网游工作室,他也知道海茉在律所当实习生,并且有意继续读博士。他们都看着对方在努力向前奔跑,没有人困囿原地。
只是没有人有勇气去对方心里探一探冷暖。
而现在,重逢这一刻,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知道,情意还在,醇厚不减。
但现在不是寒暄的好时候。
医院里的人还不多,舅舅正缩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打盹。海茉蹑手蹑脚地经过他,准备去值班室打听一下母亲昨晚的情况。
早有值班护士一眼看到她,特意招了招手,笑着说:“你妈妈醒了,一整晚都没有惊厥发作,温度也控制住了。如果检查结果是好的,不久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她回身看沈安。
沈安在她眼里看见孩子般的欢喜,像湖面洒满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