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他乡》内容推荐
从街的最东头,走到街的最西头,有时骑车,有时跑步;路边长满了梧桐树,树叶后面有长方形的喇叭。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有时我们还写信。
在这条街上,我们骑摩托、唱卡拉OK、瞎晃荡……走到哪儿,心底都是踏实的。
后来,我们醉倒在这儿,俯身拥抱土地,站起身来,你依旧是主人,我却成了客。
其实在十几年前就意识到了,但我们不说。不说就意味着从前还在,往事还在。
故乡,不再是一个轮廓清晰的存在,她在我心灵的镜子里,恍恍惚惚,倒影重重,熟悉至极,又宛若他乡。
附:“醉醒客系列”丛书简介(6本)
六根酒局,持续8年的文人酒局
京城文人间既私密又周知的特殊存在
8年前,作家杨显惠来京,记者武云溥组织了一个饭局,席间有学者李辉、阅读推广人绿茶、影评人韩浩月、媒体人潘采夫,大家相谈甚欢,约定此酒局定期举行,随后又加入诗人叶匡政,于是,一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酒局就此形成。这就是六根。
8年间,他们几乎喝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好去处,也吸引着百余位文人成为六根的座上客。在推杯换盏间,他们自由言谈、善意辩论,也笑傲江湖、纵论八卦,隔三差五,或小醉微醺、或酩酊而归。
8年后,2015年10月,六根六人出版了“醉醒客”丛书,意为“醉能同其乐,醒能著以文”,每人一本,共分六册,如同醇香美酒,令人醉在其中。
第1杯,敬历史,李辉《雨滴在卡夫卡墓碑上》,一场长达22年的漫长写作,讲述十次重要的文化寻访,不求绚丽的辞藻或尖锐的发现,只尽可能多的靠近历史;
第2杯,敬自由,叶匡政《可以论》,对社会现象持续7年的观察与审视,眼光毒辣、一剑封喉,被誉为一把带有人文温度的手术刀;
第3杯,敬阅读,绿茶《在书中小站片刻》,讲述过去20年文学大师与报刊编辑之间如何咬文嚼字又惺惺相惜、书店的黄金时代如何轰隆到来又渐行渐远;
第4杯,敬故乡,韩浩月《错认他乡》,“故乡有时候像母亲推开儿子一样,会逼着你远行,让你带着疼想她”,送给每一个回不去故乡的你;
第5杯,敬中原大地,潘采夫《十字街骑士》,每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都有十字街,它们标记着这片土地的启迪兴衰、苦难挣扎,并推搡着我们踏上时代的列车,让我们分道扬镳又殊途同归;
最后一杯,敬生命,武云溥《生如逆旅》,这本书在出版过程中让许多人红了眼眶,他写76年后唐山人的劫后余生,写日夜挂念故乡却又时刻想要逃离的阎连科,写席慕蓉半个世纪为寻找原乡的漂泊和奔走……对于老武来说,被访者就是他的短暂知己,被信任、被托付,而后各自天涯。
这就是六根六人六本书,做人生过客,也是现实看客,既沉醉又清醒,所谓醉醒客,或许正是他们的人生态度。
《错认他乡》写给每一个被时代推着远走的小城青年,回忆我们共通的非精致人生。《新京报》《中国青年报》等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华语电影优质大奖评委韩浩月用情之作,以诚实的文字回应命运的馈赠,为了记录时代,也为了与故乡后会有期。“故乡有时候像母亲推开儿子一样,会逼着你远行,让你带着疼想她。”韩浩月的文字,笔锋常带感情,如同微醺状态下的交谈,七分诚意、三分性情,而对故乡的书写,则更多了内心的呢喃和对土地的敬畏。他所怀想的,是苦难中洋溢着微小欣喜的小城往事,是不拘泥尘世、仗义往来的血缘关系,是故乡守望游子的感人力量,以及母亲的背影、六叔的愁眉、兄弟的酒话……和大部分人一样,这个典型的小城青年,讲述了*为广泛的非精致人生,带着时代特有的烙印,轰轰烈烈,直抵人心。
从天而降的母亲
习惯了和母亲告别。每一次,我们母子二人分开,谁也不回头再看一眼。我也不是刻意狠起心肠,只是习惯了告别。
许多年以前,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她: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这个问题在我30岁之后,就再没有任何想问的念头了。孩提时不懂大人世界的模样,等自己成了大人,那些小小的问题,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童年时刻骨的伤痕,有一部分来自于母亲。有一年需要交学费,我在一个水塘边跟她要钱,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在做一件错事。她说没有。我一直盯着那片池塘绿色的水纹,觉得世界坍塌,时间僵直,万念俱灰。
母亲走了又回,回了又走。每次回来时,都说不会再走了。她在院子里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我的心里欢呼雀跃,表现得却很平淡,最多说一个“好”字。当她第三次想要从她改嫁的那户人家回来的时候,被挡在了紧锁的门外,那天下了大雨,她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哭。
那次,我以为她不会再离开我们,但几个月之后,她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从此不再相信她。但我知道,她有自己的苦衷,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在一个不但贫穷而且不讲理的大家庭里,想要有尊严的活着,是多么艰难的事。
我以为我是恨过她的,但根本就没有。对别人都不会有,何况对她。在我那奇怪的童年里,脑海被混沌与奇思异想充斥着,没有恨意成长的空间。当然也没有爱,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活的像株植物。
在我漫长的少年时代,与母亲再无联系。整整十多年的时间,音讯皆无。她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中学时,一旦有同学问到父亲、母亲,我通常选择不回答,如果非要回答的话,就会用淡淡的一句:都不在了。那时我和母亲居住的地方,相隔30多公里,但这段路程,足以用空茫来形容。我和她之间,大雾弥漫,我不找她,她也不找我。
盼望母亲会突然来看我。像小说或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穿着朴素的衣服,带着吃的,敲开教室的门,而我在同学的注视下羞惭地走出去,接过她带来的食物,再轻声地赶她走。在脑海里重复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每逢有别的家长敲门时,总觉得会是她。
直到我20岁那年,在县城里,我和一个女孩儿恋爱了。母亲仿佛专为此事而来,她笑着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在得到我的答案之后,她给我买了一辆昂贵的变速自行车。那段时间,无论白天还是深夜,我都会经常骑着那辆自行车在街道上飞奔,经常把那辆自行车擦得雪亮,经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富有的人。
慢慢地,我回忆起来,母亲并不是一点儿也没关注过我。每年去她住的那个村庄,给我父亲上坟的时候,她都会躲得远远的,在某一个角落里看我一眼。而我不知道她在那里,或者,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23岁那年,我结婚。有人问我,愿不愿意让你妈妈过来。让啊,当然让。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家庭话语权的我,开始做一些属于自己的决定。儿子结婚,母亲怎么可以不在场。
那是第一次觉得母亲像个慌里慌张的孩子。她包着头巾,衣裳俭朴,略显苍老。我喉咙干涩地喊了声许久没喊过的“娘”,妻子则按城里人的叫法喊了“妈”。母亲显得紧张又扭捏,想答应但最终那声“哎”没能完全地说出来。
婚礼前一晚的家宴,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在院子里、大门外的宴席上,吃得热闹非凡,母亲怎么也不肯上桌,任凭几个婶子死拉硬拽,她还是坚持等大家吃完了,在收拾的时候,躲在厨房里偷偷的吃几口。婚礼那天拜堂,司仪在喊“二拜高堂”的时候,却找不到母亲了。
客人散去后,三婶告诉我母亲在楼上哭。我上楼去看她,她立刻停止了哭泣,像没事人儿一样。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么多年,仿佛她从没关心过我,我也从未关心过她。这么多年的时光,我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妻子跟我说:“有你妈在真好,别让她走了。”我说:“好。”但在母亲前面,怎么也说不出口。
25岁那年,拖家带口“漂”到北京,妻子背着我给母亲打电话,说让她帮忙带几个月孩子,还承诺,只要把孙子带大,以后就一定会像对待亲妈那样对她好,为她养老。母亲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有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聚。
那段日子很苦,母亲跟着我们在暂住的村子里搬来搬去,但是大家都很开心。母亲教育孩子还是农村的那套老办法,把她不到一岁的孙子宠得上天下地。我常奚落她:“别把我儿子宠坏了!”
“小男孩儿哪有不调皮的?越调皮越聪明。”母亲总是坚持己见。
儿子学会了叫爸爸、拍手、再见、飞吻……但叫得最熟练、最亲切的自然是“奶奶”。每到此时,她都异常高兴,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她会很多歌谣,如“宝宝要睡觉喽,奶奶要筛稻喽”,几乎每一首都和奶奶有关。
有一次妻子略带讽刺地跟我说:“瞧你,在你妈面前还撒娇呢。”“有吗?”“有。”“不可能。”“真的有,别不承认。”我是不承认有的,仔细回想了以后,还是不承认有。也许只是觉得生活有趣,显得过于乐天派了一点而已。
这次是真的以为母亲会永远陪着我们了,但又一次的分别再次摆在了面前。母亲在她的村庄还有一个自己的女儿,她要照顾她。要走的前几天,她一遍遍地和孙子玩“再见”的游戏。等到孙子睡着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沉思着,一会儿想想,一会儿笑笑。在我看来,她又成了一个陌生的母亲。
母亲坐上了出租车,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严肃的表情。也不看我,话也不多,无非是说少和媳妇吵架、少喝酒、多带儿子玩之类的。我尽量表现出无感的样子。这是一位从天而降的母亲,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母亲,我已没法也不能再要求她什么。
又是漫长的十几年时光过去。时间过得太快,忙着生活,忙着追名逐利。每年能够见到母亲的日子,就是春节。按照持续了30多年的惯例,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给他们的爷爷上坟。在堂弟家门口,母亲会过来,看看她的孙子和孙女。当年她带过一段时间的孙子,如今已长成一个一米七五的大块头。在那短暂的半个多小时里,妻子和孩子与我的母亲,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成员那样,平静又愉快地说着话,会笑,会拍打肩膀,会拥抱,再不舍地告别。在这样的过程里,我通常在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并不凑上前去。还是不知道该和母亲说点儿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用说了吧。
最近一次见到母亲,是从乡村回县城的时候,母亲与我们同行。我开车开得有些快,母亲晕车,半路上不得不停下来,母亲蹲在路边呕吐。我在司机位上透过窗户看到母亲的样子,内心翻江倒海,那个久远的问题又飘回了心头:母亲,为何我们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我下车来到母亲背后,默默地给她捶着背,无声地开始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