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赠予你的,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听觉的享受,一种文字的寂静一瞬间、一天、一个季节乃至一生的乐趣一种身为自然造物的优越感与归属感一种关乎生命本质的理解与慰藉《泰晤士报》首席记者西蒙·巴恩斯畅销力作观鸟者必备
通往耳朵的音乐传送带
想象一下你正坐在酒吧里。我猜大部分人的想象力是可以延伸到那儿的,如果有困难就试试咖啡馆或其他地方。重点是想象那儿正播放着高过人声的音乐。
但你并未意识到那些音乐。并不是没留心放的哪首歌,而是根本没注意到有音乐的存在。那只是模糊背景的一部分。你阅读,等朋友,或是和同伴聊天,毫未察觉自己在提高音量去盖过背景声。
忽然你意识到他们在放那首歌,就是那首,你听过。那旋律突然穿破室内的闷热空气直抵你清醒的意识。是的,这是个奇妙又精彩的瞬间,因为突如其来而惊喜。
此时此地这个声音突然被赋予意义,一闪灵光瞬间跳出失焦的背景,直达内心。刹那间,所有感官都觉醒了。每个音符、每种乐器、每个词语都变得分明起来,像一条私人信息,即使你知道它来自酒吧没有人情味的点唱系统,但它蓦然点亮了此地,点亮了你。
我想介绍给你的正是这样愉快的体验,它不像一首歌及它的余音那样短暂,而能与你相伴一生。当你步入森林或沿着海滨漫步,当你上班途中抄近道穿过公园,或者在花园小坐,萦绕在你周围的声音将会变得充满意义。每一只鸟都在为你歌唱。
红胸鸲
鸟儿们在春天歌唱,所以想要听鸟最好从冬天就开始准备。大部分情况下,鸟儿鸣唱是为了开疆拓土、守卫家园,以及追求配偶、保护家庭。换句话说,歌唱家们几乎都是雄性,他们为繁衍生息而歌,春天正是求偶的季节。
春意最浓的时候,茂盛的树林或郊区的花园里都可以听见华美纷繁的啼鸣。拂晓时分,每一位心系繁衍的鸟先生都会拔高声调。盛春的晨曦合唱团精彩异常,让人心情为之一跃——这时你完全可以听出,是谁在唱、对谁唱、唱着什么。不过这并不适合开始练习听鸟的初学者,就像假如你想分辨管弦乐队中的每一件乐器,绝不会从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最终章练起,但学会这个技能确实会令你在欣赏音乐时获得更美妙的感受,更深刻地体验到《欢乐颂》中的“欢乐”。
我们最好从聆听独唱学起。冬天的户外最好不过:挑一个宁静无风的晴朗冬日,在花园、公园或一小片树林中,你会邂逅那只红胸鸲。是红胸鸲,因为它们是唯一在整个冬季从头唱到尾的鸟儿,可以说几乎一唱一整年。而其他鸟儿在繁衍期结束后就收声了。红胸鸲和大部分鸟儿一样,在盛夏渐渐消声:这是它们虚弱的换羽期,它们不想在这时引起天敌的注意。当秋季来临,红胸鸲再次开始圈占地盘,雄鸟和雌鸟都唱着歌护卫家园。
当春季再次来临,红胸鸲便成双结对地守卫自己繁育的领地,通常他们不会更换伴侣。歌声也几乎从冬天一路唱进了春天。这段时间里,它们的乐章总是在清晨最先响起,在夜晚最后沉寂。
听吧,去听红胸鸲的歌唱,选一个冬日,或者从我们的播客开始,最佳的学习方式就是聆听。我们很难用语言描绘大提琴的音色,或是用文字记述巴赫的大提琴组曲,但人类大脑中有一块区域是用来记忆声音的,无须着意分辨,通过聆听就能激活它的能力。全神贯注地去听,很快你就会发现耳中的音律已经深嵌记忆。不久你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判断出自己所听到的是红胸鸲了,它们的歌声已成为你自己的一部分。
难点来了,红胸鸲可不是只唱一首歌。但不必气馁,它们喜欢变奏,有一整套好曲目,但音色是不会变的。小提琴可以演奏巴赫也能拉爱尔兰舞曲,但你始终听得出它是小提琴。红胸鸲听起来永远像一只红胸鸲——谦和,婉转,相对轻盈的一种歌声。当我初次听见它的声音时,脑海中便浮现出它那单薄、纤柔、用来捕食昆虫的喙,从这样的嘴里才能唱出单薄、纤柔的歌。
红胸鸲频频争斗,红色的胸脯是它们力量的象征。它们会对另一只红胸脯的红胸鸲亮出自己的胸脯,这是一种示威。在最易躁动的时期,它们会向所有红色的东西示威。遇到不愿屈服的敌人,示威后它们就会发起进攻。但在我们耳中,这时的歌声并没有多少硝烟味,听起来甜美中带着一丝忧郁。有人说,冬天越近红胸鸲的歌声便越忧郁。
试着去听听红胸鸲的演唱吧,一次,再一次。你可以在整个冬天里反复练习:每次听见鸟鸣,就停下来细细听一会儿。当你能够辨认出红胸鸲的声音,你会意识到自己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声不属于它的动静了。你能通过歌声分辨一种鸟了,你入门了!
这时,你会欣喜若狂。
欢快的精灵
有哪种歌声能比云雀的更招人喜欢、让人称颂吗?确实有那么一种,但让我们留到最后再说吧。如果你想要证据来证明鸟类的歌声深深影响到人类,只需快速地在诗作中搜检一遍,就会发现一首又一首指向云雀。除云雀之外也只有一种鸟能带来如此多的欢乐,如此多兴高采烈的乐句,如此多最终指向上帝、世界、生命和人类的哲学命题。正如云雀建立并守护领地,下面的聆听者也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生命本身的意义。
云雀之所以为这么多诗人带来灵感,激发他们写下这么多诗句,是因为它的歌声如此不寻常,只有笨蛋才会听而不闻。不是所有人都能仅凭录音就辨识出云雀的歌声,但当歌声像这样自高空繁复绵延、无休无止地泼洒而下,就只会是云雀了。我是想说,这种鸟儿太出众了,就是诗人也能轻易认出它。但欢快的精灵这样说似乎有些不恰当,约翰·克莱尔就是一流的观鸟者,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也完全能够从一片喧嚣中听出林百灵。
在《云雀》一诗中,克莱尔比较云雀和人类,从中领悟了谦卑的重要性:
要是他们有你的翅膀,
做鸟儿,像你一样,
便会沾沾自喜,脚踩浮云!
雪莱留下了一首最有名的云雀诗,尽管不是我心中最好的:
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
诗的第一行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英文的一部分,尽管许多人不再记得后面几句:
谁说你是只飞禽?
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
倾泻你整个的心,
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
在这首《致云雀》中,诗人也同样歌颂了云雀带给我们的生命启迪: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
教一半与我歌唱,
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
一种和谐的热狂,
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
换句话说,我要是能像云雀那样写作,一定会荣登畅销作家榜榜首。有时感觉似乎每个能写点什么的人都拿云雀试了试手。华兹华斯也写过《致云雀》:“你是否鄙弃人间,因为它忧思遍地?”乔治·梅瑞狄斯带来《云雀高飞》,尽管这首诗的知名度远不及沃恩·威廉斯和他受这首诗启发所创作的音乐那么高。
霍普金斯写了两首关于云雀的诗,《笼中云雀》这样开头:“无惧狂风的云雀被幽禁在阴郁的笼中……”而另一首《大海和云雀》是我最喜欢的云雀诗:
他重编好的一段新曲谱畅意清新
清脆的音符奔放回旋、千啭不穷,
一重重倾倒泼洒下音乐,直至殆尽。
霍普金斯面对大自然的奇迹时油然而生的喜悦,是我感同身受的,我想每一个人也都会有所体会。霍普金斯总把这些欢乐归于上帝,但我怀疑, 即使是他, 也往往是事后才想到上帝的。我们瞬间领悟到的自然奇迹,在人类与非人类生命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至少对我来说,这本身已妙不可言。
现代诗人也在向云雀致意。戴安娜·亨德利写了《云雀研究员》 :
我装作它们只是过
了时,就像雪莱,
但又隐隐担心
它们被噤了声……
或是在空荡荡的天际高唱心声,
已经筋疲力尽。
罗里·麦格拉思写了让人愉快的《长胡子的山雀》,他在书里诗兴大起。尽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诗歌,还是让我把相关章节的结尾摘录如下:
与云雀搭配的集合名词?
赞之队。
完美雀团。
夏日空中的无上君王们。
这些鸟儿!
云雀日。云雀记忆。哦对,我想我该说:
神组合!
还有一首来自艾萨克·罗森堡的《归途中,我们听见云雀》,虽称不上是最好的云雀诗,但也相当不错。如果你对鸟儿的歌声感兴趣,关心它对人类的意义,这首诗无疑至关重要。罗森堡在战时的索姆写下了这首诗,一九一八年他在那里遇害。诗中描绘了自无人之地夜巡归来的情境,下面是这首诗的全文:
夜色阴沉。
尽管还活着,我们也明了,
暗伏的凶兆。
拖着苦痛的臂、腿,我们只知道,
这条覆满毒药的小径通往我们的营地——
通往片刻的安眠。
你听!欢乐——欢乐——奇异的欢乐!
不见云雀,声音却在沉沉深夜中回荡,
音乐就洒落在我们仰起倾听的脸上。
黑暗中死亡随时可能降临,
轻易如歌声——
但歌声的飘落,
就像危险的潮水边
沙滩上一个盲人的梦,
也像女孩的黑发,因为她不曾梦见那里暗伏的毁灭,
也像是,她藏有蛇的吻。
一只小鸟,片刻的聆听,就是很大的慰藉,哪怕身在地狱。被二十一世纪稍有缓和但急迫依旧的难题包围着,身陷绝望的我们,还不去鸟儿的歌声、云雀的高翔中寻找点慰藉与愉悦,那也太傻了。
莫扎特的紫翅椋鸟
莫扎特听到一只紫翅椋鸟在唱他的《G 大调第十七号钢琴协奏曲》,他买下这只鸟,并在日常开支记录里写下了购买的经过。 他还记下了这只鸟所唱的音乐。它的演唱的确非同寻常,因为在一七八四年五月二十七日那天,莫扎特这首协奏曲还没有发表。可能除了他自己和他的一名学生——曲子为她而作——之外,当时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旋律。莫扎特爱在人前哼唱,以前也去过那家店铺,兴许是那只紫翅椋鸟听到了莫扎特的哼唱很喜欢,便把它收录到自己的曲库中了;也可能它是从他的学生那儿听来的。
莫扎特发现这只鸟不仅学会了自己的音乐片段,还对它进行了改编。音乐家、鸟曲爱好者大卫·罗森伯格写道:“它唱到G 调时升了半个音,这一改马上使得曲子听上去超前了几个世纪。 ”
三年后,这只紫翅椋鸟死了,莫扎特还为它举行了葬礼。葬礼上,来客都着丧服以示哀悼,莫扎特则念了自己的诗:
躺在这儿的是我所珍爱的
一个小傻瓜——
一只生命短暂的紫翅椋鸟
在它最好的年华……
这件事在历史上反响有点不大好。首先,莫扎特的父亲是在同一周里过世的。有人会说,从这件事就能看出莫扎特不成熟又爱犯蠢。但这种看法大概是一相情愿。也许莫扎特喜爱这只紫翅椋鸟并不全是感情用事。或许他把这只鸟当成自己欣赏的音乐家同行;或许他真心实意地爱它既浑然天成又不乏后天努力的品鉴力和创造力,而不是借此打趣或嘲讽;再或许他为紫翅椋鸟偏好不大规整却自由流畅的长乐句着迷,觉得这也不失为组织素材的一种可能。
罗森伯格说莫扎特的室内乐《一个音乐玩笑》也受到了这只紫翅椋鸟的启发:“莫扎特听过一只紫翅椋鸟——这只鸟学会了他作的一支曲子——歌唱后,从它歌声中那不连贯、无关乎经典、更有别于人类的乐感中得到启发,写出了一个作品。”接着罗森伯格用乐谱引了“如歌的行板”那一乐章的装饰段落,认为这一段与紫翅椋鸟的歌毫无差别。音乐造诣极高的莫扎特轻松创作了这个作品,在创作过程中,紫翅椋鸟不仅仅是他的模仿对象——他不仅用笔记录下鸟儿所唱的音乐,鸟儿还决定了作品的结构。紫翅椋鸟也是这首曲子的作曲者之一,宣传的时候它该得到跟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一样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