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味言道》中尽情抒写了自己丰富琳琅的食客体验。以精细的笔触展开了天南海北的美食图景,苏州馄钝,陕北油馍,吉林韭花,东洋芥辣;既有清雅嘉品,也有美味摊食,以至慈姑、洋葱、菜花、橘子,笔触所及,无不妙味隽永。又能抚今追昔,旧日已失的美味,时下迭出的新菜,可看出今昔之变;时令节气,鱼鸟果蔬肥瘦消长,能感受天地在舌尖的律动。
作者不仅仅罗列杯盘,更深谙食物与为人的微妙关系,由吃品、酒品而及人品,由酒局、饭局而至时局,品咂食的至味,酒的境界,人生的浅深。
《味言道》的作者车前子为当代著名文人,诗文画俱佳。《味言道》主题是美食。作者的文笔精细,飘逸,幽默,不但为读者展开天南海北的美食滋味,更写出了各地人的性格,食客们的世情百态。
自序
味道是只能体会而不能言说的,既然要写饮食文章,总得言说一点什么。
是什么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味既得,千言难道。味言道,味能言道,此话不虚;言却不能道味,此话也不虚。至于道能言道吗?我不知道。
如果前世积德,此时运气大好,我们不经意品到一款美味,其中的愉悦不下修成正果,还有什么好说!听老人讲古,说北京城有位戏迷,每每听完谭鑫培唱段,立马用棉花球把两耳堵住,匆匆回家,钻进被窝里慢慢享受一夜。真正的食客差不多也是这样,吃到佳肴,抿进双唇,捂着嘴巴退席,牙也不刷,像梦游似的。
饮食就是梦游,那么写所谓饮食文章,就是痴人说梦,说不尽的云山雾罩,不见味,也不见道,或许自有一段华丽的凄凉豹隐南山,也未可知,权作可知吧。
草草杯盘,昏昏灯火,你信不信?我一口吃出一幅北宋山水,够这辈子回忆的了。
是为序。
车前子
二〇一六年三月二十九日 夜 于 起云楼
车前子,1963年生于苏州。诗人,散文家,水墨工作者。80年代朦胧诗兴起时的代表诗人之一。2000年以后除了继续写诗之外,专攻散文和水墨。其散文多次获奖,被认为是独树一帜的文体大家。其绘画,被著名画家、颇受毕加索赞誉的张仃称为国内“真正的文人画”。目前,出版有诗集与散文随笔集二十一种,举办过个人画展九次。对他而言,“诗人作品中的自我,仅仅是一件艺术品”。
目录
吃它一年 ...1
路 上 ...5
慈姑与鸡头米 ...10
咸菜雪菜 ...14
一只流淌着水红色的菱角 ...18
初 一 ...21
立 秋 ...25
中秋节的吃物 ...28
四季歌 ...32
木 奴 ...36
去吃一碗面 ...39
绿杨馄饨 ...42
大饼油条粢饭汤团面衣饼南瓜团子蟹壳黄等等 ...45
袜底酥格麦地蔬格绿油油的麦饼格 ...48
橘红糕海棠糕脂油糕黄松糕桂花白糖条糕
薄荷糕蜂糕糖年糕水磨年糕扁豆糕 ...52
山芋的白吃甜吃与咸吃 ...55
开水淘饭 ...58
菜饭和炒饭 ...63
酒酿闲话 ...66
糖 ...69
热爱甜食的人 ...72
点 心 ...75
饸 饹 ...77
长板凳上吃藕粉 ...80
山西的面食 ...82
豆汁及其他 ...85
奶饽饽及其他 ...88
苦 笋 ...91
薄荷小院 ...92
故乡的野菜 ...95
说白了 ...97
说 鸡 ...100
富贵衣,叫花鸡 ...103
河 豚 ...106
鲽鱼头 ...111
松鼠鳜鱼 ...114
长年有鱼 ...117
石榴虾 ...121
甜驴肉和梨 ...124
炸金砖 ...127
云想衣裳 ...130
泥沙俱下 ...133
玫瑰竹夫人 ...135
学问太大 ...138
博士请客 ...141
芥 茉 ...144
落花生 ...147
山药书 ...150
名字与绰号 ...152
圆顶建筑 ...155
莴 苣 ...158
莲藕记 ...161
花菜进城 ...163
冬酿酒 ...167
吃老酒 ...169
酒及其他 ...173
喝酒的境界 ...176
喝杨梅酒的青年 ...178
最可回忆 ...181
回忆年夜饭 ...184
吃的怪癖 ...187
万法归一 ...190
饭 局 ...194
一个人的末日 ...200
好 吃 ...203
青橄榄青木瓜青女子 ...209
凝 神 ...214
拦腰与摘抄 ...247
粮 食 ...250
吃扁豆的习惯 ...255
牙膏的来历 ...258
饼干故事 ...261
梅 饼 ...264
童年的经典 ...266
咸肉像是中药里的甘草,扑克牌里的百搭
春天,吃它一年的开始,这开始绿油油,让人心旷神怡。只是太短暂了。
“杯盘草草灯火昏”,如果讲时令的话,这个名句放在夏天似乎最为合适。这样想,大概与我在江南生活有关。江南之夏,到了吃夜饭时,人们纷纷抬桌搬凳,坐到弄堂里,边吃夜饭,边乘风凉。在坐下的地方洒些井水,不一会儿,路灯亮了。黄色的木头电线杆,灯火,也像这电线杆,是黄色的,昏昧的。凳子上坐着大人小人,桌子上杯盘草草,吃的菜大抵一样。
这时,人的口味变得清淡,谁家桌上出现一碗红烧肉,邻居会为他们的好胃口惊讶,背地里还要嘀咕,“不怕吃坏肚皮”之类的闲话。
不是说江南人一到夏天,就不开荤。咸鲞鱼炖蛋,饭桌上只要有这道菜,饭会多吃。这道菜色泽诱人,隔水炖时,鸡蛋是不打散的,蛋黄金煌,蛋白在鱼身霜凝雪结,看看也清凉。
老好婆们冬天里腌的咸鱼咸肉,这时,都拿出来。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因为在春天里就不时剁一块咸鱼,割一片咸肉。咸肉像是中药里的甘草,扑克牌里的百搭,而最好吃的,还是咸肉冬瓜汤,再放上些浙江天目山扁尖。咸肉肥瘦参半,冬瓜皮与瓤拾掇干净,尤其是靠瓤部分,发软发泡的一概削尽。
煮烂的冬瓜块盛在淘米箩里,沥水备用。
冬瓜还可烧虾米汤,这也是常吃的,习惯上叫“冬瓜虾米汤”,不叫“虾米冬瓜汤”。而“咸肉冬瓜汤”一般不叫“冬瓜咸肉汤”,食品之中也有排名先后问题。
除了咸鱼咸肉,也会吃些鲜肉,一般是炒肉丝。茭白炒肉丝,榨菜炒肉丝。也用肉丝烧汤,常吃的是肉丝榨菜蛋汤。
咸鸭蛋是此时佳品,吃的时候一剖二,或一剖四,如果拿起咸鸭蛋就往桌上一磕,老人们认为这很粗鲁。
六十年代,酱园店里有一种酱西瓜皮出售,已经断档三十年,记忆中是脆里带着韧劲。记得父亲避难城外,想吃的就是言桥头酱园店里的酱西瓜皮,曾托人捎了口信,他的姑母,也就是我的姑祖母,一手托着一玻璃瓶酱西瓜皮,一手牵我,去城外看他。
毛豆子炒萝卜干——吃吃毛豆子炒萝卜干,一个夏天过去了。
烤白薯也就在北京街头出现。饮食上的差异,是最让人惊讶的,且记忆深刻。前不久在国子监遇到位老者,和我闲聊,以为碰到南京人,就说起五十年前他在南京见到两样东西感到奇怪,一是南京的烧饼有长条的,二是把白薯切片,底下铺一层碎冰,当水果卖。他的奇怪在这个地方:烧饼应该是圆的,而白薯怎么能生吃!至今他脸上还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秋天吃糖炒栗子,一件美事。
秋天吃新橘,也是一件美事。
秋天的吃中,以吃螃蟹为最隆重之事。
吃螃蟹,还是一人独吃为佳,吃出个悠闲劲。其次,是两三个好友不紧不慢地吃着。
秋天,还有两样好东西:鸭梨与水萝卜。
冬天上饭店,是件苦差事。才吃暖的身子,回家路上热气就全跑了。
冬天是居家的日子,把婚姻生活中的美满发展到极致的日子,如果有婚姻的话。
说起冬天的吃,自然想到白菜。白菜好吃又好看,个头大,敦实,也憨厚,像蔬菜中的将军。
白菜好吃,白菜心尤其好吃,生吃,拌点鲜酱油、白糖,就羊肉汤,羊肉汤也更鲜美了。
“新聚丰”饭店,以一味家常菜闻名,即“白菜烂糊肉丝”,五六十年代的上海人,比现在擅吃,常坐早班火车赶到苏州,来吃这味家常菜,临走时还用备好的保温瓶再带上一瓶,到家尚热,正好孝敬父母。这是“新聚丰”大师傅告诉我的。
我在七十年代初期吃过“新聚丰”的“白菜烂糊肉丝”,那时,“新聚丰”已不做此菜,因请客的是吃客中的老法师,和店里熟悉,他们提前准备了。我父亲比较开通,他每有饭局,总带上我。“白菜烂糊肉丝”要一夜火候,专门有位师傅看守。那天吃到的辣白菜,也极让我回味。
现在饭店里“白菜烂糊肉丝”,说句不客气话,就是“白菜炒肉丝”而已。我后来吃到的,只有木渎“石家饭店”还像点样子。
“白菜烂糊肉丝”,在当时饭店菜单上,菜名是“白菜烂糊”,或“烂糊白菜”。
吃一款美味,是一次修行,一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