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大程度上诗歌界普遍关注和倚重陈超作为杰出诗论家的一面,而这种“高拔”也造成了对他诗歌写作长期的遮蔽与忽视。陈超的诗歌是先锋精神与略显“老旧”的话语体式之间的结合。在咏叹和吟述的朗朗乐调中呈现的却是深入当代的先锋意识和深切的个人体验。他的诗歌在阔大而暴烈的时代背景上葆有对词语、经验、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多重命名、发现与开掘。个人精神的乌托邦使得他成为一个近乎老式的“留守者”,这种精神镜像、灵魂的升阶书一直强化着他远非轻松的诗人形象。他一直是站在生活的幽暗处和现实的隐秘地带发声。他一直强调诗歌对“当代经验”的热情和处理能力,一直关注于诗人的“精神成年”与及物性场域之间的关联,一直倾心于对噬心命题的持续发现。这本诗集可以说是陈超所有诗学主张实践的结晶。
第一辑 转世桃花
我灵魂的朋友/022
宿命或抚慰/023
石头轶事/024
风车/026
大鸟/027
我看见转世的桃花五种/028
博物馆或火焰/031
艺徒或与火焰赛跑者之歌/036
凸透镜中两个时代的对称/040
骤变/042
再不会……/043
天道远,吾道迩/044
青铜墓地/045
第二辑 无端泪涌
给——/056
无端泪涌/060
秋日郊外散步/061
与西西逆风骑车经过玉米田/062
有所思,“鲁迅奖”之夜/063
你说,“诗是灯盏”/064
沉哀/065
流水38行:愚人初级读物/066
美色折人/068
奥依塔克谣曲/069
劫后/070
未来的旧录像带/071
晚秋林中/073
霏雨中登石人山/074
大淀的清晨/075
安静的上午/077
特木里的甘霖/078
英格丽·褒曼:《秋之奏鸣曲》/079
那些倒扣的船只/080
简单的前程/081
拒马河边的果园/083
醉酒/084
苍岩山雨中羁留二日/085
挥拍从兹去,或温和的离异/088
渤海湾汉俳/090
柏林禅寺/092
复信/094
嶂石岩漫兴:日与月共在的清晨风景/096
推土机和螳螂/097
堆满废稿的房间/098
慢/100
轮转/101
面面相迎(五个片段)/102
北郊景色,或挽歌/105
社稷坛后的小竹林/106
此刻之诗/107
不是梦的解析,而是梦本身/108
在这儿/111
正午:嗡嗡作响的光斑/115
隐约可闻/120
登山记/121
孩子和猫/123
借书轶事/124
信:荒漠甘泉/125
第三辑 回忆之夜
回忆:赤红之夜/128
夜烤烟草/130
是熟稔带来伤感/132
红黄绿黑花条围巾/134
除夕,特别小的徽帜/136
停电之夜/137
牡丹亭/138
夜雨修书/140
少年之忆:水仙镜像/142
一九六六年冬天记事/143
爬卡车/145
早餐/148
“所有的朋友都如此怪僻”/150
弯腰赎罪/152
向一只小鹅谢罪/153
夜和花影/155
除夕/157
槐树/158
失忆症,杯子/160
第四辑 一个新词
案头剧/164
一个新词/171
日记:天亮前结束写作/173
毕肖普,刻刀/174
荷尔德林,雪/176
马拉美,水波/178
史蒂文斯,和弯曲的时间/179
暖冬/181
译诗逸事/183
论战试解/185
话语/187
表弟/191
惆怅/192
终曲/193
飞翔/194
写作/196
生活在锡罐里的诗人/199
“点彩”画家/200
旅途,文野之分/202
没有人能说他比别人更“深入时代”/204
小叔的前“后现代”/205
本学期述职书/208
附录
黄昏/214
坚定地向着未来/215
编后:转世的桃花/217
无端泪涌
雪峰
巨大的投影
在午后两点
渐渐缩短
最后移开
瞬息间
太阳淡绿的光瀑
灌满了鹿马登的山谷
阳光照亮一座
各色石板垒成的……谷仓?
哦,不,是傈僳人的小教堂
在它尖顶的十字架上
一只蓝杜鹃
静静伫望
脚下
怒江平静流淌
远处
溜索孤单
教堂内
传出赞美诗参差的吟述
我虚弱地蹲下
无端泪涌……
1991.7.4
秋日郊外散步
京深高速公路的护栏加深了草场,
暮色中我们散步在郊外干涸的河床,
你散开洗过的秀发,谈起孩子病情好转,
夕阳闪烁的金点将我的悒郁镀亮。
秋天深了,柳条转黄是那么匆忙,
凤仙花和草勾子也发出干燥的金光……
雾幔安详缭绕徐徐合上四野,
大自然的筵宴依依惜别地收场。
西西,我们的心苍老得多么快,多么快!
疲倦和岑寂道着珍重近年已频频叩访。
十八年我们习惯了数不清的争辩与和解,
是呵,有一道暗影就伴随一道光芒。
你瞧,在离河岸二百米的棕色缓丘上,
乡村墓群又将一对对辛劳的农人夫妇合葬;
可记得就在十年之前的夏日,
那儿曾是我们游泳后晾衣的地方?
携手漫游的青春已隔在岁月的那一边,
翻开旧相册,我们依旧结伴倚窗。
不容易的人生像河床荒凉又发热的沙土路,
在上帝的疏忽里也有上帝的慈祥……
1998.10
与西西逆风骑车经过玉米田
金红头发童子军在风中集合
绿领带系得潦草而飘逸
腰身一齐弯向东方
金子的心,无辜闪亮
这时,我们正骑车逆风冲上斜坡
我突然想加入这单纯的绿色集体!
谢谢天,一切最终都会如愿
拜托你那时将我撒入这绿吸墨纸的大地
有所思,“鲁迅奖”之夜
站在花簇和镁光喧阗的领奖台
你只看到往昔那个孩子
深夜,踩着双塔寺胡同
冻得起棱的车辙
向小租书铺高高的后窗
递上两枚分币
租一本糊烙饼般的小人书
手电筒光柱晃荡
铁皮的凉意和白茹体贴他
多年后他越走越深
一滴童年的黑墨汁
还结石在你四十七岁的身体
你说“诗,是灯盏”
日复一日
在纸上写了又擦
为着展开,掩饰,还是抚慰自己
你说,“诗,是灯盏”
可朋友,常常它照亮的不过是
幽暗盥洗室镜子里
一个人悄悄流泪的
眼睛
沉哀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
太阳照耀着热情的人
也照耀着信心尽失的人
那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讷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阳如斯祷祝
也照在失败者和穷人身上
今天,我从吊唁厅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
太阳最后照耀着他,一分钟
1990.5
流水38行:愚人初级读物
为了不让朋友们扫兴,不胜酒力的你索性主动将自己放翻。
如果有人踩疼了你的脚,最好的方法是静等疼痛消失。
还敢做失常的事,说明你还不老。
嘲笑自己是有益的,而且免费。
澡堂里放声歌唱的胖子令人讨厌。
睡眠过长引起我的偏头疼。
没人会原谅一个中年人喋喋不休地诉苦。
在生人面前亲昵的夫妻是可疑的。
赵军说,不要与薄嘴唇的女人恋爱,哪怕她别处都很好。
那个反复炫耀自己孩子的人,是无知的人。
父亲去世几年后,妈妈才知道谁是他的真朋友。
不要与权贵交朋友,也不要与之叫板;他们长着别样的心肝。
有些话只适宜在电话中交谈。
那个点菜过多的人是有事要说的人。
不要从母亲手里抢过电视遥控器。
拖延做决定是“决定”最常见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