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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国内最好的原版插图精装版) 《呼啸山庄》是英国著名女作家艾米丽·勃朗特的代表作品,描写了弃儿希思克里夫被“呼啸山庄”的主人欧肖收养,欧肖的女儿凯瑟琳与他产生了炽烈的爱情。希思克里夫却遭到凯瑟琳哥哥亨德莱的虐待,为了资助希思克里夫,凯瑟琳嫁给了“画眉田庄”主人林敦,却由此引发了所有人的悲剧:报复心切的希思克里夫不但使亨德莱倾家荡产,还诱骗林敦之妹与他成婚加以虐待,凯瑟琳也凄然病逝。
名家名译世界名著丛书,为外国文学、历史、心理学名著等最初引进国门时的译本,多是开先河的中文翻译之作,译者为民国时期的著名翻译家、文学家、思想家、语言学家、教育家等,这既使译著充满了人文色彩,又使其闪烁着理性的光彩,堪称中国文艺复兴时期的璀璨荟萃。 名家名著名译,中文简体权威修订版本 隆重推出经典典藏插图版《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是英国文学史上“最奇特的小说”。 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极力推荐《呼啸山庄》为世界文学十部最佳小说之一, 他认为作者心灵中非凡的热情、强烈的情感、忧伤、大胆,是自从拜伦死后无人可与之比拟的, 他说世上再没有哪一部小说其中爱情的痛苦、迷恋、残酷、执著,曾经如此令人吃惊地描述出来。
艾米丽·勃朗特(EmilyBronte),英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19世纪英国小说家、诗人,是英国一位公认的天才型女作家。代表作是享誉世界的经典小说《呼啸山庄》。 第一章 1801年,我刚去看过我的房东回来——就是那个将要给我带来麻烦的、郁郁寡欢的邻居老头。这个乡下的风景的确是很好的!我不相信在整个英国,我能够找着一个地方,如同这里与社会的嚣扰那样完全隔离的。这是一个愤世派的天堂,而我同希斯克利夫两个人分享这儿的寂寞是很相合的,顶好的一个伴儿!当我骑马走上前,看见他很怀疑地看着我的时候,当我报我自己的名字,他带着一种猜忌的神情,把手指更缩入背心里的时候,他想不到我的热心肠怎样向着他。我说道:“希斯克利夫先生吗?” 他点头答我。 “先生,我就是洛克伍德,是你的房客。我一到就来访你,希望我屡次要租住画眉山庄,不至于使你不便。我昨天听说你想……” 他打断我的话说道:“先生,画眉山庄是我的。假使我能办到的话,我不许任何人使我不便——请进来!” 他是咬牙说“请进来”三个字的,像是要说“见鬼吧”!连他所靠着的院门,也没发现因他所说的话而挪动。这种的情形却使我决计进去。我看他比我还要不肯多说话,我觉得值得注意这个人。 他看见我的马的胸推院门,他就伸手拿开链子,很不高兴地往前走,当我们走进院子的时候他喊道:“约瑟夫,牵走洛克伍德先生的马。拿酒来!” 我听见他所吩咐的两句话,我就想道:“我猜他只有这么一个用人,怪不得石板缝里长许多青草,只有牲畜修篱笆。” 约瑟夫是一个老头子,也许是很老的了,却有气力。他一面替我拉住马,一面低声不高兴地自言自语道:“上帝保佑我们。”当下他很不高兴地看了我,我却不怪他,猜他是求神力助他消化食物,与我的出乎意料之外地进来无干。 希斯克利夫的住宅名叫呼啸山庄。呼啸是本地人称风雨肆虐的天气,狂风怒吼的情景。无论什么时候,这里是很通风的,空气是很新洁的。屋后有几株很矮,种得很斜的松树,还有一排瘦削的有刺的树,枝子伸出很长,好像求太阳赈济似的,我们就可以猜得到刮北风时候的力量。好在建筑师有远见,把房子盖得很坚固,窗子是很窄的,很深地嵌在墙里,四角有大石保护。 我未过门槛之先,我站着观赏房子前面的许多奇形怪状的雕刻,尤其是门头上所刻的怪兽和赤裸的男孩子,我看见这许多怪状中间有“1500”四个字,还有“哈里顿?恩肖”名字。我本来想发两句议论,请房东把这房子的历史告诉我两句的,但是他站在门口的态度,好像要我赶快进去,不然的话,要我走开,我在未察看屋内前,却不愿意增加他的不耐烦。 一走进去,并无什么过道,就是他们家庭的起居室,他们称这里是房子。这间房子包括厨房和客厅,但是我相信在这新房子里,厨房是在后面另一处,因为我听见屋子深处有说话声,有食具的响声;在屋里的很大的火炉左右,我却看不见什么烧煮烹烤。墙上也并无钢锡器具,那一头却有许多白蜡盘子,银杯子和银壶,一层一层地摞在椽木架上,一直摞到房顶。还有一个木头架子上摆了许多大麦饼和一堆的牛腿、羊腿、火腿。炉台上挂了几支旧枪,一对马上用的小枪,边上摆了几个花哨的罐子。地面铺的是光滑白石板,有几把古老绿色的高背椅子,黑暗处还有几把黑色的。架下躺着一条肝色的大母狗,带着几只小狗,还有别的狗在其他的窝处。 一个老实北方农人的房子和家具就是这样,农人的古板脸和强壮的手脚,穿了短裤和鞋套是很相称的,这样的一个人坐在交椅上,面前的圆桌摆着一大杯的冒气泡啤酒,就是这山中五六英里内农民的派头,你只要按着饭后一定的时候走来,都可以看得见的。但是希斯克利夫与他的住宅和生活方式却成为一种奇怪的反衬。他的皮肤是黑色的,像是一个吉卜赛人的肤色,他的衣服和仪容却像是一个上等人。我说的是他像乡下里的一位小乡绅,打扮得不甚齐整,却并不难看,因为他的身躯挺直魁梧,却带点怒容。也许人家疑心他带着几分的失教的傲性,我心里却为他表同情,晓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我自然而然晓得他的不好同人说话是发生于他不喜欢显露感情——不喜欢显露互相亲善。他无论是爱人或是恨人,都不愿意露出来,他以为再被人爱或再被人恨,是一种无礼的事。不是的,我说得太快了,我太过把我自己的诸多性情派在他身上了。他遇见人不肯伸手出来同人拉手,他可以有他的道理,与我的道理不同。让我希望我的性格几乎也是这样,我的母亲常说我永远得不到一个安乐的家庭,去年的夏天我曾证明我自己完全不配有一个安乐家庭。 当我在海边享受一个月的好天气的时候,我遇着一个顶迷人的女子,在她还没理会我时,我已经认为她是一个真的仙女。我是“绝口不说我的爱情的”,但是,神色若是会说话,一个傻子也可以猜着我是非常地爱她。最后她晓得我爱她,她回看我一眼——这一眼真可爱。我怎么样呢?我供认出来觉得很惭愧——她回看我一眼,我就缩起来如同一个蜗牛。她愈看我,我愈冷,愈退缩。后来她反疑心她自己的感觉,以为自己错了,慌乱得不得了,劝她的母亲离开此地。我因为有这种性向,就得了全无心肝的名誉,唯有我自己能晓得我并不是无心肝的。 我坐在炉前这一端,我的房东坐在那一端。有一条母狗走过来,在我的脚后绕,我尝试抚摩它,它呲牙咧嘴,它的白牙流诞,想咬我一口。我抚摸它,反令它叫。 希斯克利夫踢它一脚,同时喊道:“请你不要惹这条狗,它不习惯人家抚摸它——这条狗不是养来当玩物的。”他随即走到一个小门,又喊道:“约瑟夫!” 约瑟夫嘴里喃喃地在地窖子里不晓得说些什么,却并无走上来的表示。它的主人只好跑下去,剩下我一个人同凶恶的母狗和两条毛茸茸的狗,面面相对。这三条狗监察着我的举动。我不想被狗咬,我坐着不动,但是我想它们不会懂得不作声的羞辱,我对着这三条狗作鬼脸。大约我的脸色激怒了母狗,它忽然发怒,跳在我膝上。我这一动,把屋里所有的狗都激怒了,有六七只狗,有大的有小的,有老的有少的,都从躲藏的地方跑到这个中心点。我把它推开,赶快移动一张桌子,拦着它,不许它上前。它们最有可能咬我的脚跟和衣裾。我用通火的拨火棍抵着较大的狗,我被迫高声叫喊,求救于屋子里的人们。 希斯克利夫和他的人,很不高兴地爬上来,屋里虽然是喊成一片,他们却一步也不肯快走。幸亏厨房里有一个人来得很快,是一个很壮健的女人,穿了短衣服,光着两臂,脸上如火把样通红,拿着一把煎锅,在我们的中间乱舞。她凭着这件家伙,加上嘴里直喊,这阵风潮立刻停止,好像变戏法一样。这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如大风过后的大海一样在那里气喘吁吁,同时她的主人走进来。 他看我一眼,令我很难受,他问道:“闹什么吗?” 我说道:“闹什么呀!魔鬼附体的猪 也没有你的狗那么凶。你还不如把一位生客放在一群老虎里。” 他说道:“凡是不摸它们的人,这些狗也不惹他。” 他一面把桌子搬回原处,把瓶子放在我面前,说道:“这几个狗警觉是应该的,请你吃一盅酒?” 我答道:“我不吃酒,谢谢你。” “你是不是被狗咬了呀?” “假使我是被狗咬了,我会把狗打死了的!” 希斯克利夫的脸色放松了,变作笑脸。 他说道:“洛克伍德,来,来,来!你受惊了,吃点酒吧。我这里是绝少有客来的,我同我的几条狗,我愿意承认,都不晓得怎样欢迎客人。先生,我祝你健康!” 我点头回敬他,也吃了一盅。我开始觉得不必因为几条恶狗,坐在这里愁闷,况且他借这件事同我开玩笑,我可以不必让他再取笑我!他大约因为考虑到,不该得罪一个好房客,不再惜字如金,介绍他认为我会觉得有意味的话题——他谈我现在归隐的地方的利弊。我觉得他对于这个话题是很有见解的,当我未回家之先,我受了他的鼓励,决定明天再来访他。他显然是不愿意我再来骚扰他。我却还是要来的,我拿他来比,觉得我能与人相处,胜过他许多。 第二章 昨天下午有雾,又冷。我打算在书房里烤火,不想走野草地和泥地去呼啸山庄。我吃完饭走上楼(注意,我在十二点与一点之间吃饭,我的管家婆若不是不能够,就是不愿意明白我要五点钟吃),原想躲懒,走进我的屋子。我看见一个女仆跪在地下,带着刷子和煤筒,用煤块封炉火。这样的情景立刻把我逐出屋外。我戴上帽子,走了四英里的路,走到希斯克利夫的园子的院门,刚好躲过一阵大雪。 在这样的荒凉寒冷山顶,地上是冻成一片的黑硬。寒冷彻骨,令我发抖。我弄不动铁链,我就跳过去,在石板路上跑过去,敲门敲了许久,无人开门,敲到手指骨节发痛,屋里的狗乱吠。我心里说道:“屋里的可怜虫们,因为你们这样的无留客的情谊,你们只该永远的孤立无群,无人同你们往来,无论怎样,都不应该白日关闭大门。我不管——我要进去!”我既打定了主意,就用很大力摇动门闩。闷闷不乐的约瑟夫从一个圆窗洞伸出头来。 他喊道:“你是干什么的呀?主人在底下羊栏里。你若要同他说话,你绕过那边去找他。” 我问道:“难道里面没有人开门吗?” “里面有人,只有太太。你从白天喊到晚上,她也不来开门的。” “约瑟夫,难道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 “我不能!不关我的事。”说完了,头也缩进去了。 这时候的雪,开始下得很密。我抓住门把要再试,这时候一个不穿褂子的少年肩扛一把叉,在后面院子出来。他招呼我跟他走,我走过一个洗刷房,一个堆煤的地方,一个抽水机,一座鸽房,最后就走入一间很大的暖屋子,就是前次招待我的地方。火炉里有煤,有炭,有木头,火生得很大,我觉得很暖。有一张桌子摆了许多晚餐的食品,离桌子不远就是“太太”,我从前绝不会想到这间房子里有这样的一个人。我鞠躬,等着,心里想她会请我坐下的。她看看我,往后靠着椅背,不动,也不说话。 我说道:“天气很不好,希斯克利夫太太,我恐怕大门因你的仆人们欠照应而吃苦,我费了许多力,他们才听见我敲门。” 她始终不开口。我瞪她——她也瞪我。她冷冷的,不理会地瞪我,令我极其难过。 那个少年说道:“请坐,他不久就进来。” 我听他的话,清清喉咙,喊那条母狗,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它居然摆一摆尾尖,表示它认得我。 我又开头说道:“这条狗很好看。夫人,你舍得把那几条小狗送人吗?” 这位可爱的太太说道:“那些小狗不是我的。”她的答话情状比希斯克利夫还要令人难受。 我掉过头来,看见一个垫子上好像是几只猫,我接着说道:“原来你所爱的东西在那里,是不是?” 她很藐视地说道:“这样东西,未免太怪了!” 谁知这一堆不是猫,是死兔。我又清喉咙,走近火炉,又说今晚天气很不好。 她站过来,要拿炉台上的两个罐子,说道:“你不该出来。” 她刚才坐在黑暗处,现在我看见她的身材和面貌。她身子瘦弱,好像是刚刚成年的。身材是很好看的,小脸非常可爱,我向未见过这样可爱的脸。脸白,五官纤秀。卷发作黄金色,下垂在娇嫩的脖颈上。假使她的两眼的神色是和蔼的,就会不能抗拒地迷人。我的心原是易为美目所动的,好在这双眼所能表现的只有在蔑视与绝望之间的一种情感,这与她的脸极其不相衬。她的手伸不到去拿两个罐子。我要起来帮她拿。她掉起头来看我,她的态度好像一个守财奴对付要帮他数金钱的人。 她发怒说道:“我不要你帮忙,我自己会拿。” 我赶快答道:“对不起。” 她把围裙盖在她的黑衣上,绑好了。站着,拿一匙茶叶,正要放在茶壶里,问道:“你曾被请吃茶吗?” 我答道:“我想吃一盅。” 她又问道:“你曾被请吗?” 我半笑说道:“我并未被请。请我吃茶的人,应该是你。” 她把茶叶连小勺,都摔回茶叶瓶里,很生气地又坐下。她皱着眉头,红色的下嘴唇凸出来,好像一个快要哭的孩子。 当下那个少年披上一件很旧的外衣,在火炉前站得直直的,用眼角看我,好像我与他两个人有未报的死仇。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男仆。他的衣服和说话都是很粗的,并不及希斯克利夫夫妇那样细。他满头的棕色卷发是粗而不理的,他的胡子盖着两颊,两只手黄黑,同工人的手一样。但是他的态度是自由的,几乎是骄蹇的,他侍候家里的女主人,并不表示仆人的努力。我既不能证实他的身份,我只好不注意他的奇怪行为。过了五分钟,希斯克利夫走进来,多少减轻我所处的不安地位。 我高兴地说道:“先生,我答应过来,我来了。我恐怕这样大风雪,有半点钟不好出去的,你能让我在这里躲半点钟风雪吗?” 他抖他的衣服上的雪,说道:“半点钟吗?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专拣大风雪的时候出来走。你晓得,你在低洼地上走,会冒迷失路途之险吗?就是熟识路径的人,天黑的时候,也会迷路的。我能够告诉你,现在的天气,是不会改变的。” 我说道:“你这里有几个少年,也许我能够找一个领路的,他可以歇在山庄,等到天亮——你能派一个人领路吗?” 他答道:“我不能。” 我说道:“当真不能派吗!既是这样,我只好依赖我自己寻路的本事。” “哼!” 那个穿旧衣服的人很凶地看看我,看看那位少年女人,说道:“你们要上茶吗?” 她看看希斯克利夫,问道:“要不要请他吃茶?” 他答道:“你预备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凶的,我听了吓一跳。他说话的腔调露出真正的恶性。我觉得不能再称他是一个好人。茶弄好的时候,他说道:“先生,你把椅子挪上前。”我们都凑近桌子,那个粗鄙少年已凑近。当我们吃茶的时候,是寂然无声的。 我想,倘若是我令他们不欢的,我就应该努力打散这种的愁闷。他们不能够天天都是愁苦,一言不发的。无论他们的脾气怎样不好,不能天天都是这样愁眉苦脸的。 我吃了一蛊茶,当第二盅还未倒上的时候,我开始说道:“习俗能够形成我们的品味和观念原是一件奇怪的事。希斯克利夫,你所过的生活是完全与世界分离的,自然也有这样生活的欢乐,有许多人却不能想象。我却敢说,你既有你的家人在你的左右,又有你的和气太太管理你的家庭,顺着你的心……” 他的脸上带着几乎是魔鬼的讪笑,打断我的话,说道:“我的和气太太!她在哪里?——我的和气太太在哪里?” 我说道:“我说的是希斯克利夫太太,你的夫人。” 他说道:“是呀——你的意思说,她的躯体已经死了,她的精神当了照料一切的天使,保护这所住宅的好运,是不是?” 我觉得我说错了话,我尝试改正。我可以看出来这两个人的年纪相差太远,不能是夫妇。这一个大约有四十岁了。那一个连十七岁都不像。四十岁的人是正盛年的时候,很少胡思乱想到少年女人会爱他,想娶她的,这是老年人聊以自慰的梦想。 我忽然想到——我身边的村夫,正在用盆喝茶,不洗手就拿面包吃,也许就是她的丈夫,他当然是希斯克利夫的儿子。这就是她被活埋的后果:她只因不晓得世界上还有比他好的人,所以把自己嫁给这个村夫!真可怜——我必要留神,不能使她追悔她所适非人。这个最后的念头,似乎过于自大,其实不是的。我觉得坐在我身边的少年,简直是不可近的。我由阅历晓得我自己是颇有吸引力的。 希斯克利夫证实我的猜度,说道:“希斯克利夫太太是我的儿媳。”他一面说一面看她:这一看是表示怨恨。有些人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不然,他的神色是表示他内心的语言。 我掉过脸来,对着坐在我身边的村夫说道:“我现在明白了,可不是,你就是这位温柔仙女的丈夫。” 我这两句话说得更糟:这个少年满脸通红,伸出拳头,很像要打我。但是他过了一会子就安静过来,对着我喃喃地说了一句粗口咒骂的话,把风潮压下去。他只管骂他的,我却不理会。 我的主人说道:“先生,你两次全猜错了。她既不是他的夫人,也不是我的夫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我说她是我的儿媳,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 我问道:“这个少年是……” 他答道:“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希斯克利夫又微笑,好像我说这条野熊是他的儿子,未免是大笑话。 那个少年咆哮道:“我的名字是哈里顿?恩肖,我劝你尊敬这个名字!” 我心里好笑他这样庄重地报姓名,答道:“我并未表示什么不敬。” 他两眼瞪着我许久,我却不去瞪他,因为我恐怕会打他一巴掌,不然,就恐怕我忍不住大笑。我开始觉得我与这一家人格格不相入。我的身体在暖和的屋子里觉得很舒服,但是他们这样的愁苦的精神空气抵不过舒服。我打定主意,我第三次来这里,应该怎样地小心。 我们吃完了茶点,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我走近窗子看看天气。我看见的是愁惨景象,还未到时候,天已黑了,天上同山间都是一阵阵的风雪。 我不能不说道:“我看没有一个领路的人,我是不能回家的了。路径都已经被大雪埋了,我几乎一步都不能前进。” 希斯克利夫说道:“哈里顿,你把那十二条绵羊赶到谷仓的走道里。倘若把这群羊放在圈里一夜,它们都被雪盖住了,放一块板拦住它们。” 我愈觉得不高兴,接连说道:“我怎么办呢?” 无人答我这一问。我回头一看,看见约瑟夫送一桶粥进来喂狗,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倚着火炉,烧火柴玩耍。约瑟夫放下桶,看看屋里,声音很沙地说道: “人人都出去了,你还在这里,什么事也不做,真是怪事。我晓得我说也不中用——你是不会改的。你去见魔鬼吧,同你的母亲一样!” 有一会子工夫,我以为他这几句话是对我说的,我很怒,向前走,要踢这个老恶棍一脚,踢他出去。但是希斯克利夫少奶奶的答话拦住我。 她答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伪君子。你说魔鬼的名字,你不怕被魔鬼捉去吗?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且慢!约瑟夫,你不要走。”她从炉台上拿下一本长而黑的书来,接着说道:“我给你看,我对于魔术得了多少进步,红色的母牛不是死于偶然的,你的风湿病不能算是飞来横祸!” 那老头子喘气地说道:“恶人,恶人,我求上帝保护我,不为魔鬼所害!” 她说道:“你这个下流东西!你走开,不然的话,我将重伤你!我将用蜡用泥做你们的形像。我定一条界限,哪一个先过界的,我就要——我不说把他弄成什么——但是,你将来晓得!滚,我在看着你!” 这个小女巫的美目放出恶意,约瑟夫真害怕到发抖,赶快跑出去,一面祈祷,一面喊“恶人”。我想她的行为是发生于一种无聊的游戏。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设法要她注意于我的为难。 我很诚恳地说道:“希斯克利夫少奶奶,我现在要烦你,请你莫怪,因为我敢说,你有这样的面目,不能不是一位好心的人,请你指出几处地面的记号,使我认得回家所应走的路。我之不晓得回家的路,如同你之不晓得走到伦敦的路!” 她坐在椅子上执着蜡烛看着书,答道:“你从什么路来,就从什么路去。这是顶简单的指示路径的话,却是顶靠得住的话。” 我说道:“既是这样,倘若你听见说有人看见我死在洼里,或死在雪坑里,你的良心不会告诉你,我这样死了,有一部分是你之过?” 她答道:“这是怎么讲?我不能护送你,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墙的尽头。” 我喊道:“我要你护送吗?这样风雪之夜,我不肯为我自己的便利起见,请你踏过门槛。我要你告诉我应该怎样走,不是请你带路;不然的话,请你劝希斯克利夫给我一个领路的人。” 她说道:“你要谁呀?屋里有他自己,有恩肖,有吉拉,有约瑟夫,还有我,你愿意要谁呀?” 我问道:“庄园里没有男仆吗?” 她答道:“没有,只有我所说的几个人。” 我说道:“既是这样,我不能不住在这里了。” 她说道:“你去同主人商量,与我无干。” 希斯克利夫的严厉声音从厨房门口出来,说道:“我希望这是一番的好教训,教你不要再鲁莽地在山上走。你说在这里住,我这里并无客房。你若要住,你只好同哈里顿或同约瑟夫同床。” 我答道:“我可以睡在这屋里的椅子上。” 他答道:“不能,不能,不论贫富,生人总是生人。凡是我所防护不到的地方,我不让人住!” 我听了他这两句羞辱的话,我不能再忍受了。我说一句憎厌的话,从他身边闯出院子,很匆忙,碰了恩肖。天是很黑的,我看不见出路,当我绕圈子的时候,我听见他们说出有教养的客气话。初时那个少年好像要帮我。 他说道:“我愿陪他走,走到花园为止。” 他的主人喊道:“你陪他赴地狱!你去了,谁照应那几匹马?” 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喃喃道:“一个人的性命,比一晚不照应马匹要紧得多,总要有个人陪他走。”她这两句较为和蔼的话,出乎我意料之外。 哈里顿反抗,说道:“我不听你的号令,倘若你要照应他,你不如安静些。” 她很尖利地答道:“既是这样,我盼望他的鬼魂来骚扰你,我又盼望希斯克利夫先生永远得不着房客,山庄都坍塌了!” 约瑟夫喃喃道:“你们听呀,你们听呀,她咒骂他们!” 他坐的地方很近,用灯光挤牛奶。我不客气,把灯抢来,我一面喊明天送还灯,一面向最近的小门走。 他一面追我,一面喊道:“东家,东家,他抢灯。狗呀,狼呀,捉他,捉他。” 我一打开小门,就有两只怪物向我的喉咙扑来,把我推倒在地,把灯也弄灭了,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顿两个人狂笑,令我更发怒,更难堪。幸而这两条狗意在伸爪,打呵,摆尾,并不要生吞我,但是他们不让我起来,我只好躺在地下,等他们的主人笑够了救我,我才得起来。我的帽子也丢了,我怒到发抖,我号令这两个恶人让我出去——他们多留我一分钟,他们要负责的——我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要报复的恐吓话,话里有无限深的恶意,带点李尔王的味道。 我愤怒得很厉害,鼻子流出许多血,希斯克利夫还在那里大笑,我还在那里骂他。假使这时候不是有一个人走出来,假使这个人不是比我更为明理,比房东更为慈善,我不晓得这件事怎样收场。这个人就是吉拉,她是这里的管家婆。她走出来问是闹什么事。她以为有几个人打我,她不敢攻击她的东家,只好骂那个年纪较轻的恶棍。 他喊道:“恩肖,我不知道你下次又做什么!你要在我们的门前杀人吗?我看我不能在这里做事的了——你看那个可怜的少年,他气都喘不出来啦!你不必这样,你进来,我替你医治,你站好啦。” 她一面说这几句话,忽然倒了许多冰冷的水浇我的背,拖我入厨房。希斯克利夫跟进来,他是习惯愁闷的,他的偶然取乐不久就完了。 我很难过,头很晕,不得不在这里住下。他吩咐吉拉给我一杯白兰地,说完就走入里间屋子。她一面安慰我,我喝了酒,精神好些,她送我上床睡。 第三章 当她领我上楼的时候,她劝我把蜡烛藏起来,不要作声,因为她的东家对于我所睡的屋子有很奇怪的想法,向来不愿意有人住在这屋子里。我问她有什么理由。她回答不晓得,她住在这里不过一二年,这里有许多怪事,不能开头好奇查问。 我自己是很糊涂了,也不好奇查考,我关了门,四围地看,找床。屋里的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压衣服的东西,一架大的橡木橱,近顶的地方,开四方洞像车窗。我走近这架橱,看看里面,才晓得是一种奇怪的古榻,打得很巧的,免得一家的人各人要有一间屋子。其实这架橱就是一间小屋子,窗台凸出来的一块板当桌子用。我把两边推进去,拿蜡烛进了橱,又把两边合上,我觉得很安稳,不怕希斯克利夫和无论什么人来窥探我。 我把烛放在横板上,有几本发霉的书堆在板的一角,板上画了好几个字。但是这些字都不过是写而又写的名字,有正书的,有草书的,有写得大的,有写得小的——写的是凯瑟琳?恩肖,有几处改作凯瑟琳?希斯克利夫,后来又改作凯瑟琳?林顿。我很无聊地头靠着窗子,接连地拼凯瑟琳、恩肖、希斯克利夫和林顿几个名字的字母。等到我闭了眼,我休息不到五分钟,忽然黑暗地方露出白字,如鬼影那样活现——空中都是凯瑟琳。我惊醒过来,要驱逐老在我眼前的名字,我才看见我的烛芯斜倒在一本旧书上,闻见一阵一阵烤牛皮的味。我吹灭了蜡烛。 我这时候又冷又恶心,很不舒服地坐起来,把烧焦了皮的书摊开放在膝上。原来是一本小版的《圣经》,霉味很重。卷首有一页,上头写道:“凯瑟琳?恩肖,她的书。”记的日子是二十五年前。我合上这本,又取一本,取了一本又一本,我把这些都看一看。凯瑟琳的书是选择得很好的,看这几本书的残破情状,从前是很常用的,却不是正经读书,因为每章几乎都有用墨水写的附记,每一页空白是写满字的。有些附记是单独的句子,有些简直是日记,是孩子的字迹。有一页是空白的(当她初次看见这一页的时候,必定当作至宝),这一页上头有一幅漫画,画的是约瑟夫,画得很粗,却很有气魄。我觉得很好玩,我不晓得凯瑟琳是谁,我立刻很注意她,我开始辨认她所写的已经褪色的字。 在一节底下开头写道:“可怕的一个星期日!但愿我的父亲再回来。欣德利是一个可厌的代理人——他对待希斯克利夫很不好——希斯克利夫同我要反叛——我们今晚走第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所以约瑟夫必定在阁楼讲经;欣德利夫妇在楼下的炉前烤火,什么事都做得出,只不读《圣经》。我同希斯克利夫,还有那个不欢的野小孩子,都奉命带着祈祷书上楼:我们一排坐在一袋的粮食上,嘴里呻吟,身上发抖,我们盼望约瑟夫也发抖,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讲一章很短的经论。一场妄想!他足足讲了三点钟的经。当我的哥哥看见我们下楼的时候,居然老脸厚皮地问道:‘什么,讲完经啦?’星期日晚上,向来我们若是不太吵的话,许我们游戏;现在却不许了,我们只要微笑,就罚我们站屋角! “那个霸道人说道:‘你们忘记了你们有一位头领在这里,无论哪一个首先令我生气的,我先毁了他,我要你们肃静。呀!小孩子!是你吗?弗兰西丝,小宝贝,你走过去揪他的头发,我听见他弹手指。’弗兰西丝果然很结实地揪他的头发,随即走回去,坐在她丈夫的膝上。他们两夫妇如同两个婴孩一样,两个人相吻,胡说,好几点钟——这样地傻说,我们会觉得难为情的。我们躲在厨房的柜桌底下,尽我们的法子使我们舒服。我刚把我们的两块围裙绑好,挂起来,当一个帷帐,就见约瑟夫从马厩走进来。他把帷帐扯下来,打我的耳光,喊道: ‘才埋葬了主人,安息日还未过,你们就敢闹着玩!不难为情吗!不好的孩子们,坐下吧!你们若要读书,那里很有几本好书。坐下吧,想想你们的灵魂!’ “他一面说,一面强逼我们坐得正正的,以便我们从远处的炉火可以得着一点暗光,照着他所摔给我们的书。我受不了坐在这里读书,我把书摔在狗屋里,我说我所恨的就是一本好书。希斯克利夫也把他的那本书踢入狗屋,还大声诅咒。 “我们的教士喊道:‘欣德利少爷呀!少爷呀!赶快来。凯瑟琳小姐把《救世盔》的书皮撕破啦,希斯克利夫把《通向毁灭之大路》也弄坏啦!你不该让他们这样胡闹呀。老爷若在的话,会把他们管得好好的——可惜老爷死了!’ “欣德利从壁炉那边跑到厨房来,一手抓住一个的衣领,一手抓住一个的膀子,把我们两个人摔入后厨,约瑟夫说的魔鬼撒旦会把我们带走的地方。我们既得了这种款待,各自找一个屋角,等候魔鬼光临。我从架上拿这本书,一瓶墨水,打开一点房门让光线进来,写了二十分钟的东西。希斯克利夫却不耐烦,他提议我们拿那挤奶女工的斗篷,披在身上作掩护去野地上乱跑。这个主意不错——倘若那个易怒的老头子走进来,他可以相信我们当真被魔鬼抓走了——我们出去冒雨,不见得比在这里更湿冷!” ——我猜凯瑟琳曾实行她的计划,因为接下来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她伤心了。 她写道:“我梦想不到欣德利会令我这样地流泪。我的头痛到不能靠枕,现在我还是难过的。可怜的希斯克利夫!欣德利喊他流氓,不许他同我们坐,不许他同我们吃;他还说我同他不能在一起嬉戏,倘若我们违背他的命令,他要把希斯克利夫轰出去。他怪我们的父亲——他怎敢?怪他太过优待希斯克利夫。他发誓,要把他降到他原先的地位——” ——我看书,开始觉得困倦,我的眼无定向,从手写的字看到印板的字。我看见几行红字的章目——“七十乘七,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条。是贾比斯?布兰德海姆牧师在吉默登?苏教堂讲的传道经文。”当我半睡半醒地猜度贾比斯?布兰德海姆怎样论这件事的时候,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我做了一场恶梦,若不是那杯坏茶和我的坏脾气的结果,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自从能够受痛苦以来,我所受过的都不能比我这次所受的那样厉害。 几乎在我不晓得我在什么地方之先,我开始做梦。我以为是在早上,我出行回家,带着约瑟夫当我的领路人。路上的雪有二三尺深,当我们往前走的时候,约瑟夫不停地责怪我,怪我不带手杖。他告诉我,没有手杖,我绝不能走到家,他很得意地舞一根大头的棍子。有一会子工夫我以为必定要有一根这样的棍子,才能够被准许进入我自己的住宅,未免太过无理。随后我忽然想起,我不是回我的住宅,我们是去听那位有名的贾比斯?布兰德海姆讲“七十乘七”,不管是约瑟夫,还是我自己,只要犯了“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条”,要被当众宣布罪状,逐出教外。 我们到了教堂。我散步时曾经在教堂门前走过两三次,这所教堂在两山之间的一个峡谷里,与一片洼地相离不远,有人说洼里的炭泥可以保存停放在那里的几具尸骸。房顶从前还是个整的,但是牧师的薪水不过每年二十镑,住的是两间屋子的房子,不久就要变成一间,没有教士愿当牧师,况且传说那里的人民宁愿牧师饿死,也不肯多出一文钱养活他。但是在我的梦中,贾比斯的教堂是坐满听讲的人,而且都是很留心听讲的。牧师讲经——上帝呀!他讲的是很长的经论,分作四百九十部分,每一部分等于一篇在神坛上讲的平常经论,每一部分讨论一个罪恶!我说不出来,他从什么地方找这些罪恶。他有他自己的方法解说语句,好像教徒们每时每刻都必要犯不同的罪恶。他所说的罪恶是极其奇怪的,我从未曾想象过这样许多的奇怪罪恶。 我觉得很困乏。我扭来扭去,打呵欠,打瞌睡,又苏醒来!我捏我自己,戳我自己,搓我的眼,站起来,以肘触约瑟夫,问他究竟几时讲完。他劝我听完了再走。后来牧师讲到“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条”,一到这个当儿,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我站起来,痛斥贾比斯?布兰德海姆,我斥他是个罪人,他所犯的罪是信仰基督教的人所不必宽恕的。 我说道:“先生,我在这四面墙里,一坐就是四点钟,我忍受和饶恕你宣讲的四百九十个题目。我戴上帽子,想要走出去,已经有七十个七次啦——你不讲理地强逼我坐下,也有七七四百九十次啦,还要有四百九十一次就太过了。受罪的同胞们,攻打他!把他拖下来,把他打成粉,使这个地方从此以后不复晓得有他这个人!”贾比斯斜靠着垫子,停了一会子喊道:“你就是罪人!七十个七次你曾张口打呵,做出怪相——七十个七次我曾同我的灵魂商议——这是人的弱点,这也是可以免罪的!第七十一里的第一条到了,教友们照着写出来的戒律办他的罪。所有上帝的信徒都有这种的荣耀!” 他说完这句话,所有的人举起棍子,都冲到我身边。我手无器械,并无可以举起来自卫的东西,我只好抢约瑟夫的棍子,他离我最近,最凶。在这一群人里,有好几根棍子相交相碰,本来想打我的,却打了别人的头。不久整个教堂都是击打声,你打我,我打你。布兰德海姆不愿意袖手不动,用手乱敲讲台的板,表示他的激动,竟把我吵醒了,我觉得说不出来的宽慰,得了解放。 到底是什么东西使我联想到这样的一场大闹?在这场吵闹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演贾比斯?原来是松树的枝子碰了我的窗格,干的松果碰了玻璃!我怀疑地留心听了一会子。找着惊动我的东西,转身又睡,又做梦,这一次比上一次更难受。 这次我记得我躺在橡木橱里,我很清楚地听见一阵一阵的风声,和大风吹雪的声音。我又听见松树枝子又作那种扰人的声音,我找出了真正的原因。但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吵了,我立意要使这样的声音停止。我记得我起来去开窗扉。原来钩子是嵌入钩钉的,当我醒着的时候,我曾看见是这样,我却忘记了。我想道:“虽是这样,我必要止住这样的声音!”我打破了玻璃,伸手出去抓那树枝,谁知我所抓的不是树枝,我抓的是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 我觉到了恶梦的极其可怕之处。我要缩手,那只小手却抓住我的手,我听见很凄惨的声音哭泣着说道:“让我进来,让我进来!”当下我用力摆脱,一面问道:“你是谁?”那声音抖抖地答道:“我是凯瑟琳?林顿,我在洼上迷了路,我现在回家啦。”(有二十次把林顿读成恩肖,我为什么想到林顿?)当窗外人说话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孩子的脸向窗里看。害怕令我变得残忍,我见无法推开这个孩子,我拖她的手腕放在破玻璃上,来回地拉,流出血来,沾染被褥。 那孩子还是哭:“让我进来。”不放手,几乎令我害怕到发狂。最后我说道:“我怎样能够让你进来!你要我让你进来,你得放手呀!”她的手指果然放松了,我赶快缩手,并赶快堆起几本书塞住窗洞,塞住我的两耳,不听这样可怜的恳求。 我好像止住这样的哀声有一刻钟,但是我一留心,再听,又听见还是呻吟哭泣!我喊道:“你走吧!倘若你哀求二十年,我还是绝不让你进来的。” 那声音哭泣道:“已经有二十年,二十年,我是一个丧家的孤儿,有二十年了!”外面开始有柔弱的刮擦声音,那一堆书好像在动,向前倒。我想跳起来,我却动不得,我害怕到发狂,大声乱喊。我晓得喊声是真的,我慌乱了。 有很急的脚步声走近我的房门,有人推开门,有光穿过床顶的四方洞。我坐起来,还是发抖,擦额上的汗。走进来的人好像迟疑,喃喃地自言自语,最后他半响地说话,显然是不望有人对答。 “这里有人吗?”我晓得是希斯克利夫的声音,我若再不响,他会做再进一步的搜查,我想不如还是承认我在这里。我既有这个意思,我转过来,开了门。我将不能忘记我的动作所发生的效果。 希斯克利夫穿了汗褂裤,站在房门边,手上拿蜡烛,蜡油滴在他的手指上,他的脸发白,如同他背后的粉墙一样白。橡木板一响,把他吓一跳,像中了电一样,他手上的蜡烛跳到几尺远,他激动得很厉害,无法拾烛。 我不愿再使他暴露更多的畏怯,我说道:“先生,我不是别人,是你的客人。不幸我做了一场恶梦,在梦中叫喊。我惊动你,我很抱歉。” 希斯克利夫因为手抖不能拿稳蜡烛,只好放在椅子上,说道:“哦,愿来是洛克伍德,我愿你在——”他握着两拳,咬着牙,想止住他的颚骨发抖,接着说道,“谁带你来这间屋子的?是谁带你来的?我立刻把他们轰出去!” 我跳下来,赶快穿衣服,答道:“是你的女仆吉拉领我上来的。希斯克利夫,你若是把她轰走了,也很好,她很应该被轰的。我猜她要借我来再证明这间屋子里有鬼。确是有鬼——这间屋子里有许多鬼!我很相信你有理由关闭这间屋子。睡在这间小屋子的人不会感谢你的!” 希斯克利夫问道:“你这几句话是怎么讲?你现在干什么?你既在这间屋子里,你还是睡下,睡过这一晚。但是我请你不要再叫喊,除非是有人来杀你,不然的话,你不应该那样叫喊!” 我答道:“假使那个小鬼从窗子跑进来,她当然会把我弄死了!我不想再受你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贾比斯?布兰德海姆牧师是你母亲的娘家亲戚吗?那个小鬼凯瑟琳?林顿,或恩肖,必定是一个替身小鬼,是一个凶恶的小鬼!她告诉我她在野地上走了二十年,是个罪人,应该受罚的。” 我几乎还未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记起书上希斯克利夫的名字同凯瑟琳的名字是有关系,我刚才完全忘记了,这时候才记起来。我这样的不体恤人,觉得难为情,令我脸红。但是我不再表示我觉得对他不起,赶快说道:先生,其实我在晚上——我又停住不说——因为我要说我看那几本旧书,这样一来就露出我看到了书里的印版字和笔写的字。我立改过来,说道:“我拼那刻在窗台的字母。这是一种无聊的事,可以引我入睡,如同数,或——”希斯克利夫发声如雷地喊道:“你同我这样说话,你是什么意思?在我的家里,你怎敢?上帝呀!他这样说话他是疯了!”他发怒地用手打他自己的额。 他说了这几句话,我不晓得应该顶撞他,还是往下说。但是他好像是受了极有力的震动,我可怜他,继续说我的恶梦。我说我向来未听见过“凯瑟琳?林顿”这个名字,但是读过多遍,就发生印象,当我不能节制我的想象的时候,就有这个人出现。当我说话的时候,希斯克利夫逐渐地往后靠着床,最后他坐下,几乎躲在床上。但是我听他的呼吸或快或慢,有时暂停,我就猜着他竭力平息他的过于剧烈的情绪。我不愿意表示我注意到了他内心的冲突,我接连故作声响地理发穿衣,看我的表,自言自语地抱怨夜长:“这时候还未到三点钟!我敢发誓已是六点钟了。这里的时光走得慢,我们昨晚歇息的时候必定是八点钟!” 希斯克利夫压下哼声,说道:“冬天我们常是九点钟歇息,四点钟起来。”我看见他手臂的影子动,我好像看见他用手挥眼泪。他说道:“洛克伍德,你可以到我的屋子里,你这样早下楼,只会影响别人。你的稚气叫喊,使我不能再睡了。” 我答道:“我也不能再睡了。我将在院子里散步,等到天亮,我就走了,你不必害怕我再来骚扰你。以后无论在市镇或在乡下,我不求同伴之乐了。一个明白人应该求乐于自身。” 希斯克利夫喃喃道:“好同伴!你拿蜡烛。你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我不久就同你在一起。你却不要到院子,那几条狗并未上链,堂屋也不要进去,朱诺在那里守夜——你只能在台阶上和过道里散步。你去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我听他的话,只离开这间卧室。我不晓得许多窄道引到哪里去,我站住不动,无意看见我的房东的迷信举动,他走上床,推开格子,大哭,他哭着说道:“进来呀!进来呀!凯瑟琳,来呀,你来呀!我的心肝小宝贝!凯瑟琳,这次听我的话,凯瑟琳,来呀!”那幽灵表现一种反复无常的怪脾气,它偏偏不来。只有风雪如疯如狂穿过,刮到我所站的地方,把蜡烛也刮灭了。 这样的发狂中,竟伴随着巨大的悲伤,内心有很多苦痛,我的哀怜使我不再注意这样愚蠢的举动。我就走开,有一半怒我自己不应该听他说疯话,又因为是我使他这样痛心的,恨我自己对他说我的一场无理的恶梦。但是为什么使他伤心,我却不晓得。我很小心地下楼,走入后厨,还有一点火苗,我把蜡烛再点着了。厨房里只有一只灰色猫走动,它从灰堆里走出来,喊了几声欢迎我。 有两张长椅摆成弧形,几乎围满火炉。我躺在一张长椅上,那只猫上了另一张。当未有人进来的时候,我同猫都在那里打盹。后来约瑟夫放下来一架梯子:我猜他由此上阁楼。他带点恶意看看烛光,把猫轰走了,占了猫的地方,开始拿烟叶装他三寸长的烟筒。我在他的领地,他显然当作一件大不敬的事。他一言不发,两手交叉,在那里吸烟。我不惊动他,随他享福。他吸完了,叹一口气站起来,他走出去如同他走进来那样严肃。 第二个走进来的人,脚步较为轻巧些。我开口要同他说早安,我又闭住口不说了。因为哈里顿?恩肖开口乱骂,碰着什么骂什么,一面在屋角里找铲子要铲雪。他看看椅子的后面,撑大鼻孔,他不想同我打招呼,如同他不肯同猫打招呼一样。我由他的诸多准备,猜着可以让人出去了,我离开硬长椅,动身要跟他出去。他看见了,拿铲子推推一个内里的门,一言不发地指示给我看,倘若我要换地方,我必要从这个门口出去。 开门进去就是堂屋,里面已经有几个女人在活动。吉拉用一个大风箱吹火,希斯克利夫少奶奶跪在炉前,借火光看书。她举起一只手在眼前,挡着火炉的热气,好像是看书看得很入神。只有责骂女仆弄得她满身都是火星,或是推开一只走得太近的狗时,她才分心。我看见希斯克利夫也在这里,倒觉得奇怪。他在火炉旁边,背向着我,才同吉拉发过脾气。吉拉时时去塞好她的围裙角,叹一口气。我进去的时候,他对着儿媳发脾气说道:“你,你这不中用的……”他所用的字眼是无伤大雅的,像鸭字或羊字,但通常都是用……替代。“你又在那里耍你的把戏,是不是?其余的人都挣口饭吃——唯有你依赖我的慈善过活。你要把你不相干的东西拿开,去找点事情做。你这个贱人,你永远在我的眼前绕,你要给我钱的,你听见吗?” 那个少年女人把书关了,抛在一张椅子上,答道:“我若是不肯把我的不相干东西拿开,你也会强迫我拿开,因此我只好拿开。但是我无论什么事都不做,无论你怎样咒骂,把舌头诅咒丢,我还是不做,是我喜欢做的,我才做!” 希斯克利夫举起手来,他的媳妇晓得他的手有力,跳到远远的地方。我不想看这样的猫狗打架,我赶快走上前,好像是急于要取暖的样子,假装不晓得他们吵闹。他们两个人都停战了。希斯克利夫把两只拳头收在衣袋里,免得挥拳。希斯克利夫少奶奶噘她的嘴唇,走到远远的一个座位,当我在屋里的时候,她果然动也不动,如同一座石人一样。我在屋里没待多久。我不肯同他们吃早饭。天一亮我就借机会走到自由的空气中,这时候清朗,安静,其冷如冰。 我还未走到园子的尽头,我的房东就喊我站住,他愿陪我走过洼地。幸亏他陪我走,因为整个山背都是雪,如同一片白色海洋。雪的起伏并不表示地面的陵谷,有许多深坑都填平了;那一座座的山丘——石矿的废弃物都看不见了。我之前在这里走过的时候曾看见路的一边,相隔每六七码远,有一排竖直的石头,一直透过整片空地。石头上都刷上石灰,夜行可以作标记,也是为了如果遇上现在的大雪,小路的两旁低洼之处被雪所铺平,亦可以作标记。但是这个时候,标记的痕迹都看不见了,只看见这里那里有不洁的点子。当我以为随着路的曲折走的时候,我的同伴常告诉我或向左走,或向右走。 我们在路上很少交谈,我们走到画眉山庄门口,他站住脚,说我到了这里就不会走错路了。我们点头分手,我只好依赖自己向前走了,因为看园人的住所尚无人住。从园子的大院门到正房,还有两英里的路,我相信我却走了四英里。我在树林里迷了路,有时陷在雪里,其深及膝,唯有经历过的人能够领略这种危险。我绕了许多路,我走入山庄的时候刚打十二点钟。从呼啸山庄走到这里,刚好是每小时走一英里。 我的家人们跑出来欢迎我,吵成一片地喊。他们以为我死了,人人都猜我昨天晚上死了,正在想法怎样找寻我的尸首。我说你们看见我回来了,不要吵了。我通身冰冷,冷到入心。我慢慢上楼,换上干衣服,走来走去,走了四十分钟,身体复暖。我进了书房,觉得软弱如同小猫一样,几乎不能享受屋里令人高兴的火和热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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