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随笔全集》是英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的随笔集,是一些议论性质的短文,主要讲述培根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的态度和想法。内容涉及到政治、经济、宗教、爱情、婚姻、友谊、艺术、教育、伦理等许多方面,其中有《谈真理》《谈死亡》《谈美》等著名篇章,是培根文学方面的代表作,语言简洁,文笔优美,说理透彻,警句迭出,蕴含着培根的思想精华。
《培根随笔全集》是世界文学史上伟大的散文作品,文笔优美,说理透彻,字里行间闪烁智慧之光。诗意美文呈现人生百态,隽语箴言蕴含生活哲理。
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英国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他不但在文学、哲学上多有建树,在自然科学领域也取得了很大成就,被马克思称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他崇尚科学、发展科学的进步思想和崇尚知识的进步口号,一直推动着社会的进步。他提出了“知识就是力量”这一名言。著有《培根随笔集》《新工具论》《学术的进展》《新大西岛》等。
1. 谈真理 /001
2. 谈死亡/004
3. 谈宗教统一/007
4. 谈报复/013
5. 谈厄运/015
6. 谈作假与掩饰/017
7. 谈父母与子女/021
8. 谈结婚与独身/023
9. 谈嫉妒/026
10. 谈爱情 /032
11. 谈高位/035
12. 谈胆大/039
13. 谈善与性善/042
14. 谈贵族/045
15. 谈叛乱与骚动/047
16. 谈无神论/055
17. 谈迷信/059
18. 谈旅游/062
19 谈君权/065
20. 谈诤谏/071
21. 谈拖延/076
22. 谈狡猾/078
23. 谈利己之道/083
24. 谈革新/085
25 谈快捷/087
26. 谈假聪明/089
27. 谈友谊/091
28. 谈花销/099
29. 谈国家的真正强大/101
30. 谈养生之道/110
31. 谈猜疑/112
32. 谈话语/114
33. 谈殖民地/117
34. 谈财富/121
35. 谈预言/125
36. 谈野心/131
37. 谈假面剧与演武会/134
38. 谈人的天性 /136
39. 谈习惯与教育/139
40. 谈幸运/142
41. 谈放债/145
42. 谈青年与老年/149
43. 谈美/152
44. 谈残疾/154
45. 谈建房/156
46. 谈园林/161
47. 谈协商/167
48. 谈随从与朋友/169
49. 谈求情办事者/171
50. 谈学养/174
51. 谈党派/176
52. 谈礼貌/178
53. 谈赞扬/180
54. 谈虚荣/182
55. 谈荣誉和名声/185
56. 谈司法/188
57. 谈愤怒/193
58. 谈事变/196
1. 谈真理
(1625年作)
“真理为何物?”彼拉多[参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8章第38节:彼拉多(?—36以后)在罗马皇帝提比略在位期间任犹太巡抚(26—36),主持对耶稣的审判,此话是他审判耶稣时所问,不过并非一句戏言,而是以迷惘的口吻说的。第一句原来并不是正文的组成部分,仅仅是作为一句引言。]戏言相问,但并不指望回答。
诚然,总有人喜欢朝三暮四,认定固守信仰无异于枷锁加身,所以无论行为思想均追求随心所欲。虽然此类哲人俱已往矣,但仍有巧舌如簧之士跟他们一脉相承,然而气血之刚烈已远逊于古人矣。
但人们依然偏爱虚假,究其原因不仅由于寻求真理得不辞艰辛,也不仅由于发现真理后反而使人的思想作茧自缚,而且还来源于人们的一种劣根性:嗜假成癖。晚期的希腊哲学流派中有一派人考察过这个问题,[ 也许指的是怀疑论,公元前300年左右由希腊哲学家皮郎(约前360—前272)创立。]对人们为何喜欢虚假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诗人弄虚以寻欢,商人作假为牟利,那一般人就只有为虚假而爱虚假了。个中缘由我也难以相告,也许真理恰如磊落的天光,所有假象、盛典在烛光下显得典雅堂皇,但经它一照,则难免穷形尽相。真理也许等价于一颗珍珠,只有在日光映照下才尽显璀璨,但却赶不上钻石、红玉,它们在光怪陆离中大放异彩。掺假总能增添乐趣。倘若从人的头脑里除去愚蠢的见解、媚悦的憧憬、错误的估价、自欺欺人的幻想之类的东西,那么所剩的只是一些卑微贫乏的意念,充斥着忧郁、恶意,甚至自己也感到厌恶,对此恐怕无可置疑吧?有位先哲尖刻地将诗歌称为“魔鬼之酒[ 圣哲罗姆和圣奥古斯丁分别有“诗乃魔鬼之食”和“诗乃谬误之酒”的说法。]”,因为它填充人的想象,用的只不过是虚假的影子而已。然而有害的并不是掠过心田一晃而去的虚假,而是上文所说的沉积心底、安如磐石的虚假。
尽管这些东西浸透了人们堕落的思想感情,然而作为自身唯一仲裁者的真理却教导说:追求真理,是向它求爱求婚;认识真理,是与它相亲相依;相信真理,是用它尽兴尽欢,所以真理才是人性的至福至善。上帝创造天地万物的数日内,他最初的造物为感性之光,最后的造物是理性之光;尔后,他安息日的工作便是以其灵昭示众生。[参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章第1~3节:“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第2章第7节:“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起初,他将光明吐向万物混沌的表面,继而又将光明吹入世人的面庞,如今他依然将光明向其选民的脸上喷射。有一位诗人[ 指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约前93—约前50)。]给他那一派人增光不少,从而让该派不比别派逊色,他的话非常精辟:“伫立于岸边遥望舰船颠簸海面可谓乐事,据守在城堡凭窗俯视两军将士鏖战脚下亦属乐事;然任何快乐与登临真理之巅(一座雄视万象的高山,空气永远清新、宁静)俯瞰下面谷中的谬误、彷徨、迷雾和风雨相比,皆会黯然失色。”但观望此景须怀悲天悯人之心,切勿现顾盼自雄之态。当然,如若人心能动于仁爱,安于天意,围绕真理之轴旋转,那人间就无异于天堂了。
从神学和哲学真理转向为人处世的真诚,即便那些并不按真理办事的人也会承认,做事光明正大乃人性之荣光,弄虚作假犹如金币和银币中的合金,它可以扩大金银的流通,但却贬损了它们的价值。这些迂曲拐弯的行径犹如蛇行,蛇不用脚走,而靠肚爬,行状甚为卑劣。人若被发现有阳奉阴违、背信弃义之嫌,那可是无以复加的奇耻大辱;蒙田[
蒙田(1533—1592),法国散文家,此语出自他的《随笔集》第2卷第18章《论否认说谎》。]在探讨谎言为何可耻可恶时说得真好:“仔细想来,说人撒谎就等于说他蔑视上帝,惧怕凡人。因为谎言是直面上帝而逃避凡人的。”有人预言:基督再来时,他在世上将难遇诚信。[参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第18章第8节:“然而人子来的时候,遇得见世上有信德吗?”]因此谎言是吁请上帝审判人类的最后钟声。此言对于虚伪和背信的劣迹真可谓描述得再高明不过了。
2. 谈死亡
(1612年作 1625年增订)
成人惧怕死亡恰如儿童怕进黑暗;儿童天生的恐惧随着故事同步增长,成人情况亦然。静观死亡,将它视为罪恶的报应[ 参见《圣经·新约·罗马书》第6章第23节:“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看作去另一世界的必由之路,当属神圣虔诚之见。然而,惧怕死亡,将其视为应向自然交纳的贡品,则是愚陋之谈。而在宗教沉思录中,时而混杂着虚幻迷信色彩。在一些修士的《修行记》中,你会读到此类文字:人当自忖,若指尖遭受挤压折磨尚有钻心之痛,进而推想死亡之际,全身腐朽化解,其痛又当如何。其实,死亡时经历的苦痛比一肢受刑要轻松百倍,因为最致命的部位未必最敏感。一位言者以哲人与凡人的双重身份说出如下妙语:“死亡的声势比死亡本身更为恐怖。”[原文为拉丁文,为古罗马哲学家、政治家、剧作家塞内加(约前4—65)原话的大意。]呻吟,惊厥,面无血色,亲朋哭泣,黑衣黑幔,丧葬仪式,诸如此类使死亡显得触目惊心。
值得注意的是,人心中的情感尽管脆弱,但并非不能抗御对死亡的恐惧。既然人身旁簇拥着那么多能战胜死亡的帮手,死亡就未必那么可怕。复仇战胜死亡,爱情蔑视死亡,荣誉渴望死亡,悲哀奔赴死亡,恐惧抢占死亡。此外,我们还从史书中读到:奥托皇帝自杀之后,哀怜之心(一种最温柔的情感)煽诱众人纷纷效死,纯粹为了表示对皇上的哀怜之情和身为追随者的耿耿忠心。此外,塞内加认为“苛求”和“腻烦”也会使人舍生求死:“想一想你将同样的事情做了多少遍,不仅勇敢和痛苦之辈想一死了之,连苛求之人也想一了百了。”[ 原文为拉丁文。]一个人尽管既不勇敢也不痛苦,但反反复复做同一件事的腻烦也足以令他萌生死念。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死亡的临近对英雄豪杰影响甚微,因为这种人到了最后―刻仍不改本色。奥古斯都·恺撒[
奥古斯都·恺撒(前63—14),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前27—l4年在位,恺撒的继承人。在位时扩充版图,改革政治,奖励文化艺术。原名屋大维,元老院奉以奥古斯都(意为“神圣”、“伟大”)称号。]临死还说这样的赞语:“永别了,利维娅!终生勿忘我们夫妻一场。”[ 原文为拉丁文。]提比略[提比略(前42—37),古罗马皇帝,14—37年在位。长期从事征战,军功显赫。56岁继养父奥古斯都皇位,因渐趋暴虐,引起普遍不满,在卡普里岛被近卫军杀死。]临死还在作假,正如塔西佗[ 塔西佗(约55—约120),古罗马历史学家,此语出自他的《编年史》第6卷。]所言:“提比略体力衰竭,但虚伪依旧。”韦斯巴芗[韦斯巴芗(9—79),古罗马皇帝,69—79年在位。在位时整顿财政,改组军队,加强武力统治,营建罗马广场、凯旋门和大竞技场。]死到临头,还坐在凳子上调笑:“我想,我就要成神了。”加尔巴[加尔巴(前3—69),古罗马皇帝。68年举兵反对尼禄。尼禄自杀后被元老院确认为罗马皇帝,后在罗马广场被禁卫军杀死。]死时还引颈陈词:“砍吧,倘若这样做有益于罗马人民的话。”塞普蒂默斯·塞维鲁[塞普蒂默斯·塞维鲁(146—211),古罗马皇帝,193—211年在位。在位时扩建新军团,压制元老院,加强中央集权,吞并美索不达米亚,后在征服不列颠的地区时病死于埃波拉孔。]临死前还在处理政务,他说:“要是还要我办什么事,那就快点。”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斯多葛派对死亡未免过于推崇,他们大力筹办,使死亡显得愈加恐怖。有种说法更有道理:“他把生命的终结看作自然的一种恩赐。”[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约60—约140)《讽刺诗》第10首第358行。]死与生同样自然:也许对婴孩而言,生与死同样痛苦。
人若死于孜孜追求之中或伤于热血沸腾之际,当时是不大感到疼痛的,因此一颗专一向善的心灵就能避免死亡的苦痛。尤其应当相信:一个人实现伟大目标和抱负时,最甜美的歌莫过于“如今请让你的仆人离去”。死亡还有一点,就是它能打开美誉之门,熄灭嫉妒之火:“生前遭人妒忌者死后受人爱戴。”
3. 谈宗教统一
(1612年作 1625年重写)
宗教是人类社会的主要维系,若其自身能维持真正的统一,实为幸事一桩。围绕宗教产生的争执和分歧是异教徒闻所未闻的劣迹。这是因为异教徒的宗教并无任何恒定的信仰,只表现为各种典礼和仪式。他们的教士、神甫由诗人充当,由此可以想见,他们的信仰是一种怎样的宗教。然而,真正的上帝具有这样一种特性:他是一位“忌邪的神”[ 参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第5节。],所以他的崇拜与宗教既掺不得半点杂质,也不容他神分享。因此我们就宗教统一要讲几句,谈谈统一的结果、界限和手段。
统一的结果(除了取悦上帝,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有二:一是针对教外人士的;二是针对教内人士的。就前者而言,异端邪说、拉帮结派无疑是坏中之坏,更甚于伤风败俗。肉体上伤身断肢比一种体液的败坏[ 西方中世纪生理学说认为人体中有4种体液,若它们配合不均,就会导致疾病。]更加危险,精神上情况亦然。所以要使教外人士望而却步,要将教内人士逐出教门,行之有效者莫过于破坏统一。每当遭遇此类情形,有人说:“看哪,他在旷野里。”又有人说:“看哪,他在内屋中。”[ 参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4章第26节。](即每当一些人在异端秘密集会里寻找耶稣,而另一些人在教堂门面上寻找耶稣之时)这种告诫的声音应一直在人们耳际回响:“不要出去。”外邦人的教师[ 指圣保罗。](他工作的性质使他对教外人士特别担心)说:“如果一个异教徒进来,听见你们操着多种方言说话,岂不说你们癫狂了吗?”[ 参见《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4章第23节。“操着多种方言说话”比喻教义不统一。]诚然,无神论者和世俗之徒一旦听说教内见解如此冲突,印象必不会好,他们对教会也就避而远之,不免去“坐亵慢人的座位” [ 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1篇第1节。]。一位嘲讽大师[ 这里指法国作家拉伯雷(约1483—1553)。]竟以“异教徒的莫里斯舞” [莫里斯舞是英国一种传统民间舞蹈,在五朔节表演,舞者通常为男子,身上系铃,扮作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模样怪异。之所以称为莫里斯舞,莫里斯这个词显然来自“莫里斯科”(morisco),意为“摩尔人的”。]为他虚构的丛书中的一本书命名,此事虽小,然而作为如此严肃的问题的一个佐证,正将这一弊端鞭挞得入木三分:异教徒丑态百出,卑躬屈膝;恰为那些爱诋毁神圣事物的世俗狂徒和腐朽政客徒增笑资。
宗教统一带给信徒的则是和平。和平包含着无尽的福祉。它树立信仰,点燃爱心,并使外在的宗教和平净化为内在的平和心境:不必苦心孤诣钻研撰写论战檄文,转而致力于读写修行、祈祷的伟论。
至于统一的界限,进行正确定位至关重要。似乎存在着两个极端。在某些狂热分子听来,一切主张和解的言辞都不堪入耳。“平安不平安,耶户说,平安不平安与你何干?你转在我后头吧。”[ 见《圣经·旧约·列王记下》第9章第18节。耶户系以色列第十代王。]平安不平安倒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沆瀣一气,结党营私。另一个极端则是某些老底嘉派[ 参见《圣经·新约·启示录》第3章第14~16节。]和态度温暾之辈,他们以为可以用折中、骑墙和巧妙的调停来调解宗教问题,仿佛他们要在上帝和凡人之间做出公断似的。这两种极端都应避免,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将救世主亲自起草的《基督徒盟约》中的两条相反相成的条文解释得中肯明白:“跟我们不相合的就是反对我们,不反对我们的就跟我们相合。”也就是说,应将宗教中的根本实质性的问题同不纯属信仰,而仅是见解、派别或良好意图的问题真正分别开来。许多人认为此乃区区小事,而且已经解决,但倘若处理得更少偏颇,则会更受普遍欢迎。
关于这一点,我仅提供一点建议。人们应当注意且勿以两种争论分裂上帝的教会;其中一类争论只不过是由辩驳引发的,争论的问题纯属鸡毛蒜皮,犯不着为它大动肝火,势不两立。有一位先哲发现:“基督的黑衣确实没有缝儿,但教会的外衣五颜六色。”[ 参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9章第23节。]因此他说:“衣服可以形形色色,但不可让它开裂。”[
原文为拉丁文,“先哲”指圣伯尔纳。圣伯尔纳(1090—1153),法兰西人,天主教西多会修士,明谷隐修院创立者。在政治、文学、宗教等方面对西方文化有重大影响。]可见统一与划一是两码事。另一种是争论的问题至关紧要,但因着眼点过于琐屑晦涩,致使争论最后钻了牛角尖,脱离实际,明理善断之士有时会听见一些无知之徒争短论长,但他心里明白,这些殊异之谈指的是同一码事,然而他们自己却永远不会达成共识。倘若人与人之间由于判断的差异而出现上述情况,那我们还能认为洞悉人心的上帝就不能发现脆弱的人类尽管言辞对立、用意却完全一致,从而能接受双方的意见吗?这类争论的性质,圣保罗在他关于同一问题的告诫中已淋漓尽致地予以表达。“躲避世俗的虚谈和那敌视真道、似是而非的学问。”[ 见《圣经·新约·提摩太前书》第6章第20节。]人们向壁虚造种种矛盾冲突,并赋予它们新的名号,这些名号已约定俗成,以致本来该受实义支配的名号,反而支配了实义。
和平或统一也有假的,表现有二:一种建立在蒙昧无知的基础之上,因为黑暗中百色相同;另一种是在坦率承认根本问题矛盾的基础之上拼凑起来的,因为在那些事情上的真与假,就像尼布甲尼撒王梦见的大象脚趾上的铁和泥,可以粘在一起,却不能融为一体。[ 参见《圣经·旧约·但以理书》第2章。]
至于谋求统一的手段,人们必须当心,在谋求或巩固宗教统一时,切不可废弛博爱义方和人类社会的法度。基督徒有两把剑——宗教之剑和世俗之剑,在维护宗教时二者都有相应的职能和地位;然而我们不可拿起第三把剑,即穆罕默德之剑,或者类似的剑;也就是说,不可借助干戈传教或以腥风血雨的迫害来胁迫人的良心,除非有明火执仗辱没宗教、亵渎神明或者叛国谋反的情况出现;更不可放任滋生事端,认可阴谋叛乱,授民众以刀剑以及诸如此类意在颠覆神授予的政权[ 这里似乎指《圣经·新约·罗马书》第13章第1~2节:“凡掌权的都是上帝所命的。”]的行为[ 培根影射教皇开除伊丽莎白女王教籍的行为。],因为这样做无异于用第一块石板撞击第二块石板,把两块统统撞碎[
据《圣经·旧约·出埃及记》所载,摩西带领希伯来人出埃及过红海,抵西奈山,在那里传授上帝刻在两块石板上的十诫,令希伯来人遵守。第一块板上是人对上帝的责任,第二块板上是人对人的责任。];而且一心要视世人皆为基督徒,从而忘记了他们是人。诗人卢克莱修看到阿伽门农竟然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当祭品,便惊呼:
“宗教作恶如此之甚。”[原文为拉丁文。阿伽门农,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最高统帅,由于得罪了狩猎女神,女神使奥利斯港平静无风,船队不能进发,预言家指出,必须将爱女伊菲革涅亚献祭给阿尔忒弥斯,女神之怒方能平息。阿伽门农迫于无奈,只好同意将爱女杀死献给女神。但在最后一刻,女神赦免了伊菲革涅亚,将她摄走,用一只牝鹿代之,随后风起,希腊联军开始进发。]
倘若他知道法国的大屠杀或英国的火药阴谋,他又当何言以对?[指1572年的圣巴多罗缪节对胡格诺派教徒的大屠杀和1606年11月5日英国天主教徒企图炸毁议会、炸死詹姆斯一世的阴谋事件。]他会七倍地沉溺于逸乐,更加不信神灵。因为那把世俗之剑为了宗教而拔出鞘时,需要慎之又慎,所以将它放到百姓手中便是荒谬绝伦之举。这种事还是留给再洗礼派[
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的一个教派。不承认为婴儿所施的洗礼,主张成年后须再次受洗,故称。主要成员为农民和城市平民,他们对封建制度及其支柱天主教会极度仇恨,一部分人参加了德国的农民起义,后受到残酷镇压。]教徒和其他亡命之徒吧。魔鬼说“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见《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14章第14节。],那是极大的亵渎。可是如果让上帝扮演成某种角色,让他说“我要降到地下,当个黑暗之王”,那就是更大的亵渎了。倘若宗教的目标堕落到谋杀君主[ 这里指法王亨利三世于1589年被一名多明我会修士暗杀之事。]、残害百姓、颠覆国家和政府这一类丧尽天良的行径,那跟亵渎行为相比又好在哪里?毫无疑问,这是把圣灵鸽子般的形象贬为兀鹰和乌鸦,这是在基督教会的船上挂起海盗和杀手的旗号。因此,教会必须靠教义、教令,君主必须靠武力、文治。无论是基督教的还是伦理的,好像借助墨丘利的神杖[ 古罗马神话里墨丘利手持神杖招引亡魂前往阴间。]一样,都要把支持上述罪行的行为和看法统统打入地狱,并使它们万劫不复,如同大多已经做过的那样。毫无疑问,关于宗教讨论,那位使徒的话应当放在前面:“人的怒气并不成就上帝的正义。”[ 见《圣经·新约·雅各书》第1章第20节。使徒指雅各。]值得注意的是,一位睿智的前辈同样坦诚地表白:凡对良心施压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打算。
4. 谈报复
(1625年作)
报复是一种野道,人性越是趋之若鹜,法律就越应将其铲除。因为头一个犯罪仅仅是触犯法律,而对该罪施加报复则是取代法律。毫无疑问,一个人如果采取报复行为,就等于跟他的仇人扯平拉齐;然而要是放他一马,他则高出仇人一筹,因为宽恕乃王者风范。所以所罗门有言:“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 见《圣经·旧约·箴言》第19章第11节。]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可挽回,明达之士则着眼于现在与未来,所以对往事耿耿于怀只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况且为作恶而作恶的人是绝对没有的,人作恶无非是要沽名、渔利、寻欢、作乐。因此我何苦要为一个人爱己胜过爱我而愤愤不平?如果一个人完全是出于生性凶恶而作恶,那又如何?充其量仅像荆棘刺玫,除了扎划钩擦,别无能耐。
有些冤情无法可纠,如果进行报复,还情有可原;然而人们还得当心,他的报复也必须无法律惩处,否则他的仇人仍占上风,因为他和仇人受惩处的次数为二比一。有人进行报复时喜欢让对方明白报复的来由,这还比较豁达大度:因为其中的快乐似乎不在于伤人,而在于让对方悔罪;然而卑鄙狡猾的懦夫却像飞来的暗箭。
佛罗伦萨大公科斯莫[ 科斯莫(1519—1574),佛罗伦萨大公,统治佛罗伦萨达34年。]严词抨击对朋友的背信弃义,仿佛这些罪行不可宽恕似的:“你会读到基督要我们宽恕我们的敌人的教导,却永远不会读到要我们宽恕我们的朋友的训诫。”然而约伯的精神格调更高一